祝忘坐在树枝之上,盘腿休憩。
她此刻已离了沉剑谷十万八千里,前行的方向是南溟洲的边界——许久之前,在灵犀镇上,与方漆凌眉同行时购置过一份地图,据说上面绘有九霄天大部分的地形,还标注了哪些地方可供观赏。祝忘现在尤记得凌眉见她买地图时的神情,一是紧张她被人骗,二是弄不清她买这些没用的玩意儿作何打算,只好微笑着看她,一副“没事,你既然想要,买便是”的模样。
凌眉定然是无法料到,他不过是洗髓三月,一出来,他的同门身份就变了样——
祝忘虽未证实自己是否真的已被通缉,但料想八九不离十。她有意通过草木传讯方向接近过城镇,听过凌云风闻有弟子叛出……不明其人。
但联想一下剑碑,那人不可能不去派人查看,若他已经派人去了……她祝忘怕是也人尽皆知了。
说起来许久,实则不过月余。只是恍然间时移世易,她竟就要水灵灵变作一纸通缉令了!
祝忘已经和身后的尾巴的一支交过手,不像是魔界那边的,更像是她家掌门师兄派过来取她小命的。——这还只是一时,依她来看,既然知道她是谁,恐怕迟早会演变成对妖女的讨伐。毕竟她身上还有个不明不白的妖女帽子呢!讨伐妖女,总要比讨伐个没声息的小弟子容易。
但话又说回来,这所谓的“妖女”,为何只是极少数的人知道,还上了禁书,当初凌眉得知禁书,真的是他无意翻到的吗?
她一个恶人。一个妖女,为何要把她费尽心思地藏起来……让一个声名极盛之人声名狼藉,这并不难做到,但要让她销声匿迹,却不是一时之功能办到的。
而如果想把这个人翻出来,反倒更像某种荒诞虚无的传说,一时风闻,怕是会无人听信。这绝不是辛远的手笔,即便真的怀疑她日后死而复生,辛远也绝不会做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
或许,被通缉的是“祝忘”,而不是“岑漱”……她可以用回原本的名字了。但祝忘一时半会,还没有这种想,想再看看情况,也或许是心结未解。
不过,由此可得:
那么有意把她藏起来,且能做到的,也只有那个人了吧。
泉久安。
所以泉久安……到底为了这件事,都策划了什么……?
祝忘再次感觉到了自己身在棋盘之中,但视线比之前明朗了些许,且终于看明白了执棋之人。那个不惜把他自己也放进棋盘的人。
蓦然,祝忘脑海里突然涌出一段画面。
“要我帮忙,可以,加钱。没钱没关系,拿凌云特产相抵一二,或者帮我改进一下阵法,任君挑选。”泉久安躺得悠闲,扇子盖在脸上,柔和了午后的光。
岑漱纠结了一二,还是无奈道:“我替你改阵法。不过我有一事要请教,为何要任由你我水火不容的风言乱传?”
泉久安听了,手拿上扇子就那样一合,夹中了他的鼻子,他吃痛一声,而后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拍拍衣角:“公子我自有主张~你就别管了,三十三重天上有新的玩意儿,要不要去看看。”
泉九公子顶着那个红红的鼻头,一本正经地板住脸,说是要不要,却没给人留意见的余地,用扇子一展一夹,牵了她袖子就拉着跑。
还回过头给了她一件外袍一个面具,冲她挤眉弄眼:“我家鹤使的——今日天气不错,应该风清月朗,依我看,你就叫山月吧。”
……还真是随意。
岑漱心想,依言穿上外袍,以面具覆脸。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鹤使的名字都这么随便吗?”
“自然是逗你的。那你叫岑山月也无妨?鹤使是三十三重天训练的近卫,并非由我赐名,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我只需要知道他们能做什么,就足够了。”
泉久安还用扇子夹着她衣袖,仿佛忘记了松开似的:“我从小便被教了,若是记住身边之人名字,便会心软的,像我这样的黑心人,可不能心软呐~”
岑漱正在扮演一个沉默寡言的鹤使,因此没有说话,只听着泉九安先是大声地说那些油腔滑调,而后突然低声嘟囔了句什么,没有听清:“……太早……忘……了。”
不知何时,泉久安悄悄把扇子展开,松掉了她的袖子。
停顿了一会,他突然回身,同岑漱严肃道:“你向来知道,善恶于我而言,并非尺。救多数人还是少数人,对我而言也并不难回答。世间一切之人皆有重量,或贵或贱。你我不外如是,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所以,倘若有一天,你希望我做出的选择,违背了你的心愿……那只好也对不住了。
岑漱听明白了,一时间没想到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她也只能给出一个郑重的回答:“不管如何,我们仍是朋友。”
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不是泉久安想听的答案。
但泉久安愣了一下,笑着叹气了片刻,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说话。或者是心里说了,总而言之,岑漱没听见。
然后他就端着他那身风流公子的画皮,对身侧“鹤使”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向着丰都去。
回忆便到此结束。
祝忘的确有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又有所增强,像是一层层封印掉漆似的剥落,甚至能从风里听到的声音也更远了些。
离真相更近了。
但祝忘在意的点很多,最在意的,却是回忆中有关鹤使之名的谈话。那么既然如此,为何当初在黄泉救她之人,要自称“鹤四”?和当初泉久安戏称自己的名字是“鹤九”一样。
是在骗她。但若是素眜平生之人,骗她有何意义?既然肯救她,又为何骗她,还有那个奇怪的嗓音……真的是声音如此吗?还是说当初救她之人,其实是她认识的某个人,因为见到模样听到声音能认出来,所以覆面哑声?
无由来的,祝忘的思绪之中,闪过了与她相伴多时的小兔子,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