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陌生地域,神识向来是不可随意使用的。受伤倒是其次,毕竟神识是修士的手眼,神识所达便是修士所见。更重要的是徐呈如今身在魔界腹地,大肆使用神识,容易惊动某些不该惊动的东西,使营救难度加倍。
但不过,他能如此轻而易举溜进魔尊大殿,实在意外。虽然是他自己循着线索找来,又避开守卫,趁其交接之时混入其中……但徐呈心中还是有阴云缭绕不散。
他初入魔界时,所遭遇的伏击和守卫有十一支之多;如今深入腹地,却只有零星两三支。真是像极了请君入瓮……暴露了。然而他没有后退的理由,阳谋阴谋,他都得往里跳。
没有空闲思考暴露的原因。
徐呈索性放弃了用笨法子一间一间探查的想法,用神识扫遍了整座崇天殿。结果不出他意外,整座崇天殿果然也没有一个魔,只有一处有一点微弱的生息。
魔尊自然也不在此处,能让人稍许放下心,是一个完美的圈套。
徐呈向着那房间赶过去,只是瞬息,便带着些许颤抖推开了门。没有埋伏。没有阵法——什么都意外都没有发生,只除了他眼前,那个床板上,已经虚弱得不能再虚弱的人。
徐呈意料之外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在眼眶里跳了两下,看着方漆身上缭绕的魔气。他是想过方漆的情况或许很糟糕,也无法设想方漆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如何徐呈也想不到,时隔几日……或许八日,或许十日,他自困阵中出来后,根本不晓天日,也没数过,事情就变成了这样,方漆竟变得如此奄奄一息。
他快步走近了,用神识观察他满身魔气的弟子,发现她身上血肉竟也没几处算得上好的,伤重之处,血肉稀少到只剩白骨。只剩一张脸勉强算是幸免于难,却也有近半张血肉模糊。
……这不是她应该承受的。徐呈心疼地想。
此行出来,带上了他所能带最好的药,他做好了能做的一切准备,赶到这里时,手抖地端着他准备的灵药,发现她牙关紧闭,撬不开分毫。
迟疑了片刻,徐呈顾不得许多,想起以前季琉珠陷入危难之际,丹堂的师姐用过的办法,有样学样地以灵力凝做一块木板,尽量轻地撬开方漆牙关——这才能将灵药灌下去。
接下来便只能干等。徐呈并非丹修,对药理几乎算是一窍不通,但他也明白这种时候不能妄动方漆,还得等着看一看药效。无论如何,至少得让方漆醒过来,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徐呈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暴露在魔尊掌控之下,想要出逃,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方漆太勉强了,就算他拼死也做不到。也不知魔尊是出于何种理由才如此做的……既许方漆留在崇天殿,又使她命悬一线……
或许,魔尊同样也在等。
等着等着,徐呈蓦然想起来,好几日前,他还因为担心方漆探究自己的身世,同方漆发过火。现在想来,竟只剩下后悔了。
他不自在地站了起来,四处走了走,试图原地找出逃出生天的办法。不过很可惜,崇天殿之下的土地,或者说这一整座山峰都处于某种保护之中,遁地术不能使用。
禁空也是自然的。上空的术法波动,徐呈早就察觉了,也未曾触动,让自己暴露在魔界视野之中。他已经尽可能地隐蔽自己,却没想到还是使事情落到这般田地……
没有人能来援手。这几日正是魔界封印弱化之时,宗门之内,众师兄师姐为了加强万剑宗控制的封印,不能深入魔界,他本也该作为加强封印的一员,却任性地闯到了魔界。
这也正是徐呈不能借宗门控制的封印入魔界的原因,因为一旦破坏,魔界通向九霄天的道路又将多此一处。
即便他能护着方漆回到扶桑,一身血气也定然不可再与方漆同行,否则招来的怪物,说不定会将他二人一起吞噬……徐呈叹了一口气。但他没什么遗憾之处,因为尽力了,若真能到那时,他命不由己,再管不得方漆如何了。
他暗笑了自己思虑过多,想得也太美,如今就他这副模样,心魔时时刻刻都想篡权夺位,经脉也几近断裂——他为了使自己脱身,透支了潜力和经脉突破封印与困阵。
呵……能否护得方漆走出这崇天殿,都是未知。
但那也……无所谓了。
徐呈的目光投向了方漆。
方漆仍然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愉快模样。托了那灵药的福,她身上的血肉倒是真的在恢复了,转瞬之间蠕动着长出了新的皮肉,看起来发白的脸也逐渐趋向红润,只是魔气仍旧缭绕,人也不见有醒来的征兆——
“方漆,方漆?”徐呈快步上前查看,意识到了方漆昏迷不醒非是伤重导致,想要用神识仔细探究一番,却被方漆的意识极具攻击性地弹开。
这倒是使徐呈更加束手无策了。
毕竟神识和意识作为修士最重要的“心”,如果不被接纳强行闯入,只能得到玉石俱焚的结果,而方漆的样子,明显是不会放下这种攻击性的。
徐呈无法,只能尝试着又唤了方漆几声,试图将她从沉眠中唤醒。
此时此刻,方漆梦中。
“你听啊,方漆,有人在叫你呢。”
方漆蜷缩成一团,不敢相信却又微微仰了身子,好似能让她听清些。
“……方漆!”仍旧是从很远很远传来的声音,方漆抬头,却只能看到一片空无。
“你是不是想知道,是谁?还是你觉得,是你的一片梦境?”那先会幻化成爷爷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又幻化成了方漆记忆中师父的模样,循循善诱:“方漆,是我啊。”
“你看看,我为了你,不远千里,付出性命赶过来救你……”
“也不对,我为的是季琉珠,方漆啊,算是个什么东西?”方漆梦中的师父嗤笑一声,“你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