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未展眉是一把不太好脾气的剑,还心高气傲,是沉剑谷中的霸主。没有剑能入它眼,也没有人能让它瞧得上。
往年,它都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把自己装成一把灰不溜秋的小破剑,蹲在隐匿阵法中。不许任何剑,或者人来靠近。
剑修中多爱剑如命,不修他道,因此多半发现不了那隐匿阵法,就算发现,也不过是在惊讶自己骤然进入谷中洞天、瞥见绝世之剑的瞬间,被这绝世之剑扇飞出去,搞不好没拿到爱剑就被打飞了,再也不得入谷。
因此漫漫千年万年之中,未展眉很少见过天日,也很少遇到主人。
它一直在沉睡。
一直沉睡。
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那人,同样也是天地之灵。
【2】
未展眉其名,取自:唯将长夜终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是铸剑之人融尽平生情愫所成,一生只铸这剑一把,剑不曾扬名,铸剑人也从未青史留名。
铸剑人铸剑,是为亡妻,而亡妻死于非命,死不见尸。
是以。
最后铸剑人在剑成之时,泣血而死,化作蝴蝶翩然。
这是汗青之中的说法。
【3】
许久之前,未展眉从来都只承认一位主人。
那位主人仿佛尽极日月精华,是天地山川之精魄,无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无一不好,无一不强。
未展眉虽从未属于过那位主人,但它的剑身中,有主人精血。因此,它也得以窥见了一丝主人的记忆。
【4】
主人是天地之灵,落化为人时,正是对天地人间最感兴趣之时。
主人遇上了一个书呆子。
那时妖魔肆虐,人间难安,她为了救书呆子,折了把剑。剑自然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但书呆子认死理,认为非得赔一把给她不可。
可是,什么样的剑,能足以与她匹敌?
万金求来的剑?寒铁所铸之剑?镶满宝石珠玉之剑?
哪有什么剑能配得上她。
书呆为了这把剑苦苦追寻了数十年,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阅过了天下名剑。还是没有能配得他恩人之剑。
但他阅尽天下名剑,也算阅历丰富了,因此,他有了一个奇想:他要亲自打造一把剑。
不过,看剑和锻剑大有不同,他又在这条路上苦心钻营了数十年。
二十余年过去,他一个少年,顶天了面容也还是青年模样的人,须发皆白。
他也修长生道,只是不精,他以为毕生只为还那一把剑,不曾多想。
直到约定相会的那一日到来了。
他将头发染黑,拾掇衣物,将自己打理得明明白白,却仍然坐立难安,每一秒钟,心跳都跳得好像要使他窒息。
如此挣扎半夜,他终于于次日见到了她。
而时隔多年,他终于明白。
也放弃了挣扎。
相处那寥寥几日,早在他心上刻下了难以忘却的烙印。
然而,他不敢提。
然而,他不会提。
他如此落魄又弱小,这样无力还丑陋。他怎么能忍心请天边的月,为他停留呢?他毕生的心愿,也只是为她铸出一把剑,而后成为她光辉中的一部分而已。
他请求她,二十年后,再来取那把剑。
他折下一截指骨,请求她带在身上,如果二十年他已经不在人世,请为他挑选一处墓地。
他从未表达心意。只是仍同她有书信往来。
他便在山野间,铸剑。
……
剑要铸成的那一年,他收不到她的信了。
待他喜上眉梢,抱着他铸成还未取名的剑,却发现——
他心爱的女子,为了救人,被人发现了身份,被居心叵测的修士设下大局……被分而食之。
分而食之。
他抱着剑,凭着剑之威,一一斩下那些人的头颅。他是在透支生命使用着剑,但是他不在乎。
最后的最后,他找到了一点点,属于他心爱女子的血。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点血和他自己的血融进了剑里。
【5】
在书呆子的记忆里,他还找到了一截指骨。
在一堆血污之中,那截指骨上缠绕着一圈头发,是墨一样的色。
【6】
没人能明白,未展眉缘何叫做未展眉。
它千年万年地守在沉剑谷,也不知道是在守着谁,又要等谁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