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看似漫长的战斗，其实只有不到一天时间，这时天色向晚，天边映出一抹绯红夕阳，恢弘铺洒在这片荒凉狼藉之地。于是，被剥夺生机的草原也多出一分鲜艳如血的妖艳。
从慕渊出现到他和彩云达成共识，这个过程不到一炷香。忘忧、雨凝儿、两只星光龙以及莫离都充当忠实看客，并不做任何干扰。直到彩云答应要跟这个陌生男子离去，直到他们两个并肩走在夕阳尽头，留下两道漆黑的剪影时，忘忧终于忍不住了。她抬手去抓彩云的背影，但隔着太远，根本碰不到。于是，张口，低声叫唤：“彩云……”
两者隔着数十丈，而且话音很低，但偏偏彩云就听到了，她回身，在夕阳下转回的正面，依旧是漆黑不可观摩。“忘忧姐姐，我走了，待我把事情办完后，我会回来找你。”她这般说着，话音很平淡，却又恍惚充斥刀光剑影的杀机。
忘忧很想以姐姐、以团长的身份要求彩云留下来，可到最后，她终究是说不出这类话来，让脸上努力噙着笑容，倔强地擦去眼角泪光：“彩云，我等你。”
在慕渊出现，以及与彩云有过这番对话之前，忘忧是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亚兰界主蓝田忘心会觊觎生死本源；亦不知道彩云本身的本源形态还缺失一部分。
忘忧比以前懂事了，不再那么笨拙，很多东西能仔细琢磨出来。她明白，彩云是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否则……她应该也舍不得离开自己吧。
毕竟，两人都经历过漫长岁月的等待，彼此都已将对方视作朋友。不，说是姐妹更加合适。
“忘忧团长，为什么不阻止彩云。你心里应该清楚，她虽然和吴潇针锋相对，但她本心不愿离开这个旅团，而吴潇也并不想驱逐她走。”星光龙看着忘忧惆怅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
“虽然我没有吴潇那么聪明，神寂大哥那么果断，但我心里还是能够分辨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如果我强行阻止，也只会让我们彼此多一分难过而已。”忘忧低声应了一句，又看向先前的战场那边，喃喃：“也不知道吴潇他们的战斗结果究竟如何。”
星光龙之前没有细说战局走向，本来是想找一个好的时机告诉忘忧，但现在看来，不说最好——吴潇和神寂都已经陷入了最艰难的绝境。
***
“慕渊，既然你来了这里，为什么不去看看吴潇和神寂？”夕阳边上走着，彩云不觉得慕渊会是冷漠之人，既然知道吴潇、神寂有危险，或多或少都会给予一些帮助。
慕渊道：“他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莫良和达姿以绝对的力量击碎了吴潇和神寂的所有手段，所以他们输了。不过，他们不会因此丢掉性命，我的温柔幻域已经掩盖整个大陆，莫良和达姿没机会对他们出手了。”
彩云轻轻点头，又问：“你刚才有些奇怪，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慕渊似乎早意料到彩云会这么问，不假思索回答：“你觉得我真的会把你交给蛇神彝吗？”
“不会。”彩云摇了摇头，认真道：“你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类人。”
“我的确不是吴潇，不过那是以前。”慕渊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要将你交给蛇神彝，而且不会等太久。”
“为什么？”彩云不解。
“因为只有将你交给蛇神彝，才能比蓝田忘心出手。而他一旦出手，就意味着忘忧生命本质的升华。我也是一名演算师，我能看到更久远的未来。我知道，能改变世界格局的不仅仅是吴潇、神寂、月满河、公孙可儿这些人，还有忘忧。”慕渊话音低沉，好像他本身也担着某个沉重负荷。
“你到底要说什么！”彩云的面颊变得冷冽起来，话音也显得尖锐刺骨。
“我要说的是，将你交给蛇神彝，是方舟计划展开的第一步。”慕渊说着，俊逸的面颊轻轻褶皱，露出罕见的痛苦之色。
***
“你刚才说什么？”神寂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指着水兮用近乎咆哮的语气嚷嚷着。看着他大大咧咧，其实此刻已经心急如焚，正再度确认水兮的话。
“我是说，以我现在的能力，最多只能救两个人。之前我就想告诉你，但你忙着完成吴潇的布局，根本没给我机会说。所以，我先救了风灵颜，因为她承受的诅咒已经侵入他的全身，若不救治，可能现在就已经死了。至于吴潇，他比风灵颜好一点，但也撑不了几天。”水兮认真说着，纤细的眉梢不断颤动，似乎也有些担忧：“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继续救吴潇，就再无他人可以救你。因为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些。”
神寂咬着牙，整张脸显得尤为僵硬，似笑非笑道：“你这白痴女人脑袋有问题？你问我，救我还是救潇潇，这还用问，肯定是救老子啊！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先前居然只字不提，就先就了风灵颜这傻婆娘？”或许是突兀袭来的抉择让他迷茫，虽然话音强势依旧，却带着一分明显的颤抖。
水兮盯着神寂，咬了咬嘴，想追问确认一次，不过最后放弃了，就说：“你别动，我现在就帮你驱除诅咒。”说着，伸手去按神寂的胸膛，却在这时，他又灵巧一退，避开了。
“你先等等！”神寂迟疑着，表情终于不再镇定，有明显的挣扎之色，低声道：“我从未想过某一天会遇到我和他只能活下一个人的局面。最主要的是，谁死谁活这等让人头疼的问题，不留给吴潇，抛给了我。”
水兮不语，就安静等待神寂的决定。
“这这之前，我觉得有些问题我应该问清楚。你先告诉我，就我和吴潇现在所受诅咒的侵蚀状况，都还能活多久？”神寂努力保持着平静，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仓皇与焦虑。
水兮明亮的目光分别扫过吴潇与神寂，粗摸计算了一下，说：“吴潇应该活不了多久，大概天亮之时，诅咒力量就会彻底腐蚀他的身体，再无生还悬念。至于你，因为是间接感染，且时间不长，所以还能活一阵子，大概一到两个月。”
“就是说，救了吴潇，我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再想办法？”神寂感觉有了希望，因为只要还有时间，就一定能想到破局的办法。
水兮抿了抿嘴，直言道：“如果救吴潇，的确还有时间另想办法。不过，我能感觉到你们所承受的诅咒的强大。那种深沉宛如无尽黑夜的折磨，已经触及到远超我们能力的层次。或许是掌魔级，也可能是千玄级。这等层次的诅咒，就算是圣域大能力者也未必能够信手解除。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难点，这诅咒的阵图回路属于抽象层次，就算某人拥有解析能力且愿意相助，也都无从下手。”
“你是说，眼下的局面其实就已经是生死抉择？”神寂的笑容变得酸涩起来，早已不复平日的意气风发。
水兮道：“正是如此。无论你作何抉择，我都遵循，你现在还有一夜的时间考虑。”
神寂安静下来，很随意地坐在地面，身体稍稍放松一些，先前战斗所留下的创伤与消耗便如浪如潮袭来。一抹浓厚的困意升起，饶是神寂也想就此闭眼大睡一觉。
眼神有些迷离，视界显得模糊了一些。神寂看着吴潇，看他沉默躺在冰冷地面的模样，看他体表泛出的漆黑流光，这一切都宛如无数正抽动着嘲讽狞笑的毒蛇。
——如果是吴潇的话，他会怎么做？他……会选择救我吗？
摇头苦笑，神寂心里大概明白，如吴潇这等精于计算且趋向利益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他人放弃生命，无论那人是谁。
好久好久之后，凄凉的夜色已经覆盖整个草原，夜间的凉风与虫鸣均扯动着嘲讽的嘴脸，正在嘲笑智慧生物的自私与虚伪。此时此刻，宛如整个世界都觉得神寂已经知道神寂的选择，包括水兮，也包括神寂自己。
忽然，神寂站起身来，偏头，看向身边恬静站着的水兮：“你现在就救活吴潇，至于我，不用你管。”
与此同时，夜幕里有了轻微的脚步声，有数个人影正向这边靠来。而这个距离，他们也恰好能听到神寂的话音。
“神寂大概……”少女的声音毫无征兆传来，带着一丝惊愕，惊愕中又裹带惊恐。
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忘忧、星光龙、莫离一行。
“忘大团长，你不好好躲着，跑这里来干什么？”神寂并不觉得气氛沉重，当心中坚定这个选择后，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就这般随意地看向忘忧等人。
夜幕中能看到诸多熟悉的轮廓，有忘忧、星光龙、莫离，而星光龙的后背还驮着几个人影，估摸着就是火残英、火恬妤等四个白痴精灵了。
“你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没必要再躲。公孙可儿他们三人不知去向；月满河一行人也远离了此地，莫良等人虽然还在此地，但碍于突兀出现的慕渊，不敢再行动手。神寂大哥，这场战斗，我们一方是彻底输了。就算吴潇留下了最后杀局，也未能击败莫良与达姿……”忘忧说着，眼角噙着一缕泪光，看了神寂一眼，又看向全身透着黑色流光的吴潇。
“输了就输了，老子又不是输不起，只要还活着，总有机会宰了那两个王八羔子。”神寂大咧咧地笑了，对此战的输赢并不在意，笑罢，表情有沉凝了一分，道：“你已经听到我刚才的话了。”
忘忧哽咽，使劲点头：“神寂大哥，我听到了，我知道你要用水兮姐姐最后的力量去救吴潇。可是……你呢？”
“我没事，这世间有谁能杀掉老子？”神寂温和地笑，继续说：“而且，现在该哭的是老子，而不是你，别在这里泣不成声的，影响老子心情。对了，我刚才就感觉不对，现在总算发现了，彩云那小妮子哪去了？”
忘忧哭出声来，啜泣道：“彩云被慕渊带走了，他说他要将彩云交给万灵界的蛇神彝。”
“什么！？”神寂大惊，面上勾出一丝狰狞，“你确定是慕渊做的？”
忘忧只顾着哭，没回答神寂。
“丫头，你可是我们的团长，不能随便哭泣。”神寂想擦去忘忧脸上的泪水，不过没有行动，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吴潇更加合适，“现在已经没事了，等吴潇苏醒后，我们再想办法抢回彩云。”
***
“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高空上，凌雨霜和伊耆绝天都安静看着神寂，期待他最后的选择。最后，伊耆绝天露出欣慰的笑，面上有浓厚的赞赏之色。
凌雨霜有些不解，问：“我能感觉到，那诅咒力量很深邃玄奇，多半是邪神佐克的手笔，就算是我也不敢说一定就能驱除。伊耆神寂如果选择救吴潇，那他自己就真的会死，我听不懂你的赞叹之语。”
伊耆绝天哈哈笑道：“神寂不愧是我的儿子，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依旧没有放弃伙伴。他的选择是对的，因为他本身就不需要水兮的救治。如果水兮救了他，那吴潇才是真的必死无疑。”
“怎么说？”凌雨霜秀眉轻轻一凝。
“你记得神寂之前几乎陷入绝境之时，他体内所爆发过的恐怖力量吗？”伊耆绝天抬手指着下方神寂，神色越发欣慰，继续说：“神寂的双目在那时分别化作枯褐与蔚蓝，那是洪荒本源与蓝河本源。体内同时兼具两大本源力量的他，根本就无惧那所谓的诅咒。”
“两大本源……”饶是凌雨霜也微微动容，之前她心里有一些猜测，但不确定，因为那股力量被某种奇特禁制限制了许多，很难细致观察。此刻听到伊耆绝天解释，哪怕心中早有准备，依旧震惊。
“没什么好惊讶的，神寂是龙大人的儿子，拥有一些秘密都不足为奇。”伊耆绝天淡淡地看了凌雨霜一眼，神色郑重了一些：“龙大人是蓝河至强，甚至是整个强者梯队的第一人，要截取一些蓝河本源并不困难。至于那一抹洪荒本源，是她在蓝河与洪荒的星河战争中强行撕裂的一缕，被她据为己有，之后送给了神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