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隔天阙
吴潇离开神庙后，径直走回清水苑，途中再过忘忧的府邸，微微迟疑，终是沉默而过。
经过恶念之花一事后，吴潇不可能再度亲临幻河战场。因为吴潇心里清楚，星夜与云皇必然是存在某种合作关系。上次幻河战争，吴潇与云皇一战，因极致的力量碰撞渐渐牵引出了吴潇的真幻心魔，杀戮心魔。此事仅有吴潇本人与云皇知道。
星夜会选择那个时间点投放恶念之花，显然是知道吴潇受心魔所困，恶念之花能起到最佳的效果。而星夜能知道杀戮心魔一事，必然是云皇告知。换句话说，那一场宫廷血杀，云皇算最大的幕后主谋。
星夜欲借吴潇之手杀死黎风，而云皇同样是利用星夜削弱甚至灭杀吴潇。
可惜星夜失败了，潜逃途中遭到洛璎追击，因洛璎于心不忍才得以存活。
此后星夜与云皇应该再无瓜葛，不会再彼此联系交换信息。得不到星夜信息的云皇必然笃定星夜已经失败，但却并不知道星夜究竟失败到什么程度。
换句话说，此时的云皇并不知道吴潇是否躲过星夜的伏杀，又是否顶过真幻心魔恢复了意识。
云皇早在一个半月前就出兵幻河，在没有冥想级强者镇守的情况下，哪怕坐拥天堑大河，也绝难阻挡沧云的铁骑。然而事实不然，虽边关不断传来急报，却久久未破。
细想下去，答案却是一目了然——
云皇在等，等待战争器械苍翼出世的同时亦在等待吴潇再度拥兵幻河。
横扫海国需要苍翼的力量，而能否打败海国的关键却在吴潇。
想到此处，吴潇冷笑——既然你想要知道我如今的状态，我就定不能如你所愿。
次日清晨，黎风造访了吴潇的清水苑。
隔着木案，吴潇与黎风相对而坐。黎风轻轻端起桌上茶水，轻抿一口，抬眼道：“吴潇少侠，你我可否推心置腹畅聊一番？”
吴潇静静盯着黎风，这位因两国战事而心力交瘁的年轻海皇，目中泛起幽邃的光，轻轻点头：“陛下但说无妨。”
黎风紧盯着吴潇，沉声道：“上次之事，是星护法从中作梗，挑唆离间少侠与海国的关系，还请阁下不要因此事而心生嫌隙。”
黎风口中的“上次之事”自然就是吴潇因杀戮心魔而血杀宫廷之事。
吴潇平淡回答：“真要细算起来，是我有愧你们在先，黎风陛下能够包容吴某，吴某已知足，怎可心怀芥蒂？”
虽然话音清淡，但吴潇说的是实话，心中的确对那些无辜死去的海灵带着一分愧疚，且吴潇对黎风并无恶感，不会因那件事而放弃与海国的联盟。
黎风缓缓点头，继续道：“既然少侠并未记恨此事，且与我海国的联盟并未崩溃，黎风恳请少侠出战幻河边关，以拒沧云。”顿了顿，黎风低声且凝重说道：“如今整个海国，能够阻拦云皇的，仅有少侠一人。”
吴潇眉头轻轻一紧，直视黎风许久，终是轻轻摇头，道：“你应该知道云皇就是在等我出现。”
黎风沉默，作为一国王者，心性与智力均不在话下。吴潇所推论出的东西，黎风大致也能想到。黎风知道，云皇屯兵一月半有余，早就拥有足够攻克幻河的力量，而他迟迟未攻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吴潇。
黎风深吸一口气，沉声回答：“我知道。虽然云皇不断对幻河边关施加压力，却轻易不会破城而入。这道理我明白，乃至许多朝中重臣都明白。
可海国子民不懂，海国战士亦不懂。随着幻河边关所受压力日益增大，整个海国已是人心惶惶。国内开始出现动荡，不堪入耳的谣传，甚至有莫名其妙的神教出现。而军中亦是军心散乱，每日均有逃兵出现。
如此持久下去，不待沧云军队入境，海国上下早已不攻自破。”
吴潇轻轻摇头，道：“幻河终究必破，人心惶惶、怨声载道也是迟早之事，何须刻意安抚民心、军心？”
“什么！？”黎风面色陡然一变，不可思议地盯着面颊淡然的少年幻想师，年轻海皇湛蓝的双眸渐起寒光。
吴潇抓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抬眼：“很早以前我就问过你，是否有放弃海国一半子民的魄力。而放弃海国一半子民，就意味着必须舍弃幻河边关。”
黎风双目微眯，冷声：“你初到海国之时，的确对我提过此事。可是，我并没有允诺！”
“所以，此事我并未再与你商讨。之后我找了洛璎祭司。”吴潇与黎风冷冽双目对视，淡漠而语。
啪！
黎风一拍茶案，蓦然起身，厉声道：“你是说，洛璎允诺了你！？”
吴潇回答：“正是如此。”
黎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滚起伏的心绪，而吴潇淡淡的话音再度响起：“云皇想知道我现在的状态与战力，我不能让他如愿。所以，幻河边关，我不会去。
不过，洛璎那边还需要不少时间，需要我争取。我已答应洛璎，为海国争取一年时间。一年以内，我保沧云铁蹄不会攻入海天皇城。”
哪怕勉强保持着冷静，黎风的心情依旧沉重无比，他盯着吴潇，低沉说道：“幻河一破，沧云大军必将势不可挡，短则半年，必将兵临海天皇城。
既然你不肯镇守幻河，又怎可能保皇城一年之久？”
吴潇淡淡说道：“我的确不会前往幻河，但却并非不能阻云皇步伐。”
“要怎么做？”
吴潇幽幽说道：“我会与星光龙商量此事，若他愿意相助，必可保幻河一年无忧。”
西厌回归皇城觐见黎风时，简略说过南方海患之事，其中提及过星光龙。因此，黎风知道星光龙是冥想级生物，甚至可以与吴潇一战。若有星光龙帮助，的确可守幻河。
不过，黎风仍旧心有顾虑——就算星光龙点头答应相助，我就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吴潇读出黎风心头疑虑，淡淡说道：“你信不信星光龙无所谓，你只需相信，我答应洛璎保海天皇城一年，那么一年以内，海天城就绝不会出现沧云军队。
如果星光龙不肯相助，或者星光龙心怀鬼胎，我可以亲赴幻河战场以拒沧云。”
黎风木木然点头，算是了却了此事，心中已升退意，正欲开口告辞，吴潇却先一步开口了：
“你为洛璎作出牺牲一半子民的决定而痛心？”
黎风点头道“是。”
吴潇捏住案上杯子，托在手心轻轻把弄，似漠不关心地说道：“现在你知道了此事，大可阻止洛璎。你是君临一国的海皇，国政国策都需你亲自允诺才可实行。哪怕海国祭司的地位比肩海皇，也不能单独作此决定。”
黎风笑，笑意有些凄凉，“我不会阻止洛璎。这一生，我都不愿再站在她的对立面哪怕一次。如果是她的决定，无论我心中怎样难受，我都选择闭口不言。”
吴潇目中泛起异芒，凝声问：“此刻，你眼中的洛璎是什么形象？”
“残酷毒辣，冰冷刺骨。”黎风应着本心回答。
吴潇继续问：“以前的洛璎在你眼中又是什么形象？”
“澄澈无瑕，纯真无邪。”黎风依旧循着本心回答。
吴潇若有所思地点头，将手中杯子向茶案上轻轻一刻，吴潇的眼中有了一分肃然，凝声道：“你该去见见洛璎。”
兴许是惊讶于吴潇面上蓦然而起的肃然，黎风没由来一怔，旋即苦涩而笑，“我的确是该见见她了，但她不会愿意见到我。”
盯着黎风面上的无奈与苦涩，吴潇为之沉默——此刻的洛璎的确是不愿意见到你，可并不是她不想见你，而是她不愿让你看到她如今的模样。
回想起洛璎那一头花白长发，吴潇的心也微微颤动，再度凝声提醒：“我规劝你，去见见她。或许……”
说到此处，吴潇的忽然住声，看了一眼黎风眼中泛起的疑惑，轻轻摇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黎风似心有所感，感觉到吴潇没说完的那句话定然是尤为沉重的噩耗，急声问：“或许什么？”
“没什么。”吴潇起身，轻步走到精木门前，轻轻推开木门，有和煦天光倾洒而下，落在少年的脸颊，亦泛亮黎风的束冠与华袍，阴郁的屋子瞬时提起了死死暖意。
“黎风陛下，你可以走了。”
迎着金色的阳光，吴潇蓦然下了逐客令。
黎风还欲追问，却见吴潇抬手摆出“请”的姿态，到口的话也无声咽了回去。
“我会去找她的。”
黎风轻声说了一句，起身径直而出。
***
其实，至吴潇先后见过洛璎与黎风后，就已经看透了这两个人——他们彼此都心系着对方，但彼此又都猜忌着对方。冷漠流过的岁月已经在两者身上烙下难忘伤痕，纵使爱着，亦再难结发同檐。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隔天阙。
吴潇静静盯着黎风远去的背影，萧条而憔悴，直到他消失在视野尽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吴潇轻笑摇头着呢喃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
吴潇想到了忘忧，那个活蹦乱跳不肯安静半刻的少女。
潜移默化下，吴潇也受忘忧影响而逐步改变。
“回来已经五天了，的确是该去看看她了。”
迎着和煦阳光，吴潇轻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