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芳诶了一声赶紧命人将朱佑樘送进附近的宫殿换跑冰的衣服。
朱佑樘身边跟了李荣蒋琮等人,李荣不放心:
“殿下,不会有事吧。”
朱佑樘脸上依旧挂着笑但是他的心里也不放心,梁芳与万氏的弟弟万通沆瀣一气难保不会有什么打算,但是这样的正面交锋中没有皇帝作为依仗的朱佑樘很明显会吃亏。
朱佑樘定定心神:
“走吧。”
湖面上已经有禁军立了小旗,朱佑樘只需要将立在湖面各个方位的小旗拔回即可,穿好刀鞋的朱佑樘站在湖面上。
对面花灯明亮,朱见深带着他的一干小老婆和一干宠信的传奉官坐在湖边正看着朱佑樘,等着朱佑樘跑冰。
朱佑樘想也亏是他,要是别人早就受不了朱见深这个坑儿子的皇帝了。
脚下动作,也不需要什么花哨的动作,朱佑樘一边滑一边小心留意脚下冰面,凡是觉得不结实的地方一定绕开,五面旗子一面一面拔过去竟然一路平安,朱佑樘心中疑惑。
在回去的时候看到湖面有一处冰面盖了雪,这处盖雪的地方极为显眼,朱佑樘眼中一沉,这样盖雪的冰面下指不定有什么,脚下划转绕开了此处,突然,朱佑樘眼睛蓦然睁大猝不及防的掉进一个水窟窿,盖雪冰面的旁边竟然只有薄薄一层冰面,只等朱佑樘掉下去。
通天观静坐的危突然睁开眼睛,霎时蒲团上便空无一物。
冰凉彻骨的湖水瞬间淹没头顶,手脚在水中滑动想要探出水面结果棉衣遇水后变得死沉,生生的将他往湖底带去。
湖中漆黑昏暗,湖水灭顶口中的呼吸越来越少,朱佑樘此刻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他自水中来,哪里吃过有关水的苦头。
平顶山上正准备的休息的北宫远心口一铮,竟似有利刃自心口穿过,密密麻麻的疼痛自胸口间传出,仿佛要震碎他的胸膛。
捂了心口面色苍白,他不是已经没有心了吗?
朱佑樘落入湖中首先是李荣和蒋琮缓过神来,两个人一边向着湖面跑去一边大喊:
“太子落水了,快救人啊。”
朱见深眸心一动,他身边的梁芳和万通等人面色微喜还是装模作样咋咋呼呼的喊了湖边禁军救人。
这寒冬腊月,就算淹不死也得冻死吧?
水中的朱佑樘已经窒息的快要晕过去,他放松了身子任由身体向下沉去,渐渐的眼前多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那个黑影送进朱佑樘嘴中一颗珠子,霎时朱佑樘所有的窒息感全都消失。
朱佑樘苦笑看着赶来救他的危。
危在水中抱起朱佑樘慢慢将朱佑樘送出湖面便消失了。
守在湖面看着禁军跳进去救人的李荣蒋琮看着湖中慢慢浮出的朱佑樘惊喜大喊:
“太子!快!太子在这里。”
守在朱见深身边的梁芳和万通两人对视一眼惊疑不定,捞上来了?
儿子掉在水里也没见朱见深多着急,神在在的坐在湖边,见到朱佑樘被救出来:
“传御医去文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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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朱佑樘虽然再捞出来就是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
文华殿寝宫弥漫都是药味,殿内地龙烧的暖和,越往里走越能听见朱佑樘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御医给朱佑樘把了脉后对纪妃和太后说:
“太子自去年中毒后身子便变得极弱如今得了风寒……”宫里的御医就喜欢话说一半留一半让你去猜。
周太后心疼孙子:
“要是你救不活哀家的孙子,哀家便要了你孙子的命。”
御医颤巍巍的拜倒,这样的话他这一生实在没少听。
床榻上的朱佑樘面色潮红身子烫得吓人,咳嗽声不断,眼睛是睁着却不见得有多清醒。
纪妃坐在朱佑樘身边红着眼喂朱佑樘喝药,身边胭儿不断的取了冰帕子为朱佑樘放在额上。
纪妃守在朱佑樘没日没夜照顾了三天才将朱佑樘从鬼门关扯回来,这期间太子落水病重的消息传遍宫中。
有人高兴没准太子要死了,也有人忧心朱佑樘挺不过去。
怀恩抽空去探望朱佑樘朱佑樘虚弱的躺在床上还安慰怀恩:
“孤死不了。”
怀恩叹口气竟什么话都说不出。
朱佑樘慢慢的问怀恩:
“父皇呢?”
怀恩皱眉:
“听说被太后传至宫中好一统数落。”怀恩的语气间已经有了对皇帝的不满。
朱佑樘的脸上慢慢浮上笑意:
“挑个合适时候怀公同父皇说说孤出阁讲学的事吧,这次父皇大概会准许了。”
太子落水病重,皇帝刚被太后训斥,不论是看在太子病重上还是太后的份上朱见深都不会拒绝朱佑樘出阁讲学了。
怀恩的视线慢慢放在朱佑樘脸上,他大概明白了朱佑樘的意思,只是他从前从未在太子身上还有这样的心机。
朱佑樘不管怀恩怎么想他自己已经撑不住闭了眼,轻轻喘息,耳边朦朦胧胧的听到怀恩退出去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目的,用自己的身子换一个出阁讲学的机会?”朱佑樘的耳边响起一个平淡的反问,明明这句话没有过多语气可还是让朱佑樘觉得冷的厉害。
慢慢睁开眼:
“北宫。”
寝宫中本来就显得昏暗,朱佑樘头疼的厉害,缓缓睁开眼看站在身前的北宫远的脸也觉得他的神情晦暗不明,努力凝出一个笑却还是敌不过病痛昏昏沉沉的昏睡过去。
北宫远站在床边看着朱佑樘憔悴的样子脸色越来越沉,没来由的烦躁,慢慢坐在摆在床边的一个方凳上看着朱佑樘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殿外捧着药碗端进来的李荣看到突然出现的北宫远惊的险些摔了碗:
“张……公!你探亲回来了。”赶紧将药碗放在一边。
北宫远寒着脸点头,却意外的接过李荣手中的药碗。
北宫远捧着药碗看了眼床上的朱佑樘无声的反问李荣,李荣战战兢兢的将正月十六晚上的事添油加醋的告诉北宫远。
神教能力有限,纵然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如亲身参与的李荣说的详细。
北宫远越听脸色越沉,最后眼中竟有了杀意。
站在他对面的李荣双腿都快打颤了,他感觉北宫远想杀的人分明是他。
“你退出去吧。”北宫远刚说完李荣就已经小跑出去,跟身后有狼似的。
北宫远手中捧着药碗,另一只手拿着汤匙轻轻舀动碗中的汤药,一双眼睛慢慢放在朱佑樘的脸上。
如果说这世上最不爱惜自己的怕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不经意间,北宫远轻轻叹了一口气。
、
文华殿外北宫远送危回通天观:
“神使也不过如此。”北宫远与危并肩而行,丝毫没有在宫中作为一个内臣应当有的觉悟。
危知道北宫远是在说他没有及时阻止朱佑樘落水,他停了脚步看向北宫远:
“这世上事物自有自身运转的轨迹,既然冰夷已经是凡人便应该接受凡人应当承受的一切。”
北宫远冷笑:
“既然如此,那要你做什么?”
危神色平淡:
“我只是作为他的老朋友送他走最后一程。”
北宫远的神色有了变化,他尽管知道朱佑樘已经是凡人,可看到危在他身边还是会让他有朱佑樘不会就那么简单死了的想法,这一次北宫远有了迟疑:
“他真的会死?”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直接的面对这个问题。
危叹气:
“凡人都会死。”
“那本座呢?”北宫远问。
危漆黑无波的瞳孔在北宫远的胸前转动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
“你的伤口是冰夷用仙骨补得,所以,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危说的隐晦。
北宫远想了想,他转过身去看看不远处文华殿卷起的檐角,突然笑了。
再醒来时又已经是两天后了,这次朱佑樘醒来看到的不是他娘纪妃,而是李荣。
或许是病中的人心里脆弱朱佑樘眼中明显的失落被李荣看了个正着,他识趣的解释:
“殿下病的厉害张公去通天观求了神使前来,方才是是送神使回去了。”
朱佑樘点点头示意李荣将他扶起来。
北宫远回来的时候看见朱佑樘正靠在床边发呆,眸光闪了闪一掀袍摆坐在朱佑樘床边的官帽小凳上。
“你回来了?”朱佑樘慢慢回神看了北宫远笑。
北宫远绷着的脸稍微缓和些许,点头:
“在想什么?”北宫远问。
朱佑樘的视线在文华殿寝宫巡视一圈,整个宫殿的颜色极其压抑,不开窗户阳光都渗不进去,昏暗的让看惯了广阔天地的朱佑樘心中极其不舒服:
“这宫里看似殿阁林立宫殿浩大其实高墙拦目每个人只有方寸之地容身……”或许是长久以来身边的变动终究让朱佑樘有些疲惫,今天说出来的话竟然有了悲意。
话说的多有些累,朱佑樘垂了头闭眼喘气,突然感觉一双手蓦然摸上他的头顶,睁开眼睛北宫远定定的看着他。
朱佑樘心头微颤,只是看着北宫远不说话。
北宫远收回手默默将视线转向另一边,问:
“想出去看看吗?”
朱佑樘不明白,随后不久,他便知道了北宫远的意思。
北宫远换了寻常人家的衣服,又给朱佑樘穿了厚厚的棉衣将身子从头至脚包好,又用狐皮大氅里里外外裹了个紧,仅帽篼便戴了三个,全身上下只露了两只眼睛:
“北宫……这?”朱佑樘苦笑。
北宫远一把将朱佑樘背在背上,让朱佑樘攀好他的脖子:
“本座带你出去看看。”
朱佑樘原本以为北宫远只是带他出殿外看看没想到北宫远背着他跳过文华门七绕八绕来到东华门防守最薄弱的地方直接翻过高大的城墙出宫去了。
他全身裹得严实也没什么力气,趴在北宫远的背上将头枕在北宫远肩上。
北宫远微微侧头看了下他又将脸转回去。
朱佑樘可以清晰的看到北宫远峻削的侧脸和明显清晰的下颌骨。
元宵节后东华门外十分热闹,杂货商贩延绵两里地。
出了东华门北宫远渐渐放慢脚步,由着朱佑樘靠在他的后背睁着一双眼睛慢慢的看的周围。
城外百姓居住的地方没有皇宫中的干净整洁,尽管地上尘土飞扬,人群中的众人每个人都有着笑模样。
朱佑樘慢慢的看着听着有小贩扯了北宫远要他买些胭脂送给家中的小娘子、看着路边笼屉上的大包子出锅香气四溢、还有小孩子们聚在卖糖葫芦的老人身边看着哪一串糖葫芦个头最大……慢慢将视线放在北宫远身上,北宫远视线清冷沉静:
“多谢北宫。”
北宫远顿了顿:
“无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朱佑樘惊讶:
“我怎么不知道?”
北宫远抿紧嘴没有说话,他想起平顶山上冯镜轩成亲那天朱佑樘喝的大醉,平日沉稳温润的一个人在醉酒后竟有孩子般的稚气。
那时候他背着朱佑樘默默从往回走,头顶是月光,四周的蝉鸣,朱佑樘趴在他的背上闹腾:
“北宫,我会飞。”
“嗯,你会飞。”
“北宫,以后我带你飞。”
突然,北宫远顿住脚步,他狭长的眼睛在眼前无尽的长街中缓缓顿住。
后面的朱佑樘低声问:
“怎么了?”
“没什么。”北宫远敛了眉目,继续缓缓向前走。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朱佑樘以后再也不会飞了。
一转眼成化九年的元宵节已经过去,比命太子朱见深出阁讲学的圣旨下的更早的圣旨是朱见深封了身边的汪直做御马监掌印太监。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跃成为宫中内臣第三把交椅的头领
二月十三日怀恩再次叩请朱见深准许太子出阁讲学,这次朱见深想了想为朱佑樘挑了一批东宫的讲师。
北宫远盘腿坐在炕上看了东宫讲师的名单,看到万安的名字时杀意一闪而过没有被朱佑樘发现。
北宫远将手中讲师名单递给对面毯子包的严实窗子底下晒太阳的朱佑樘:
“仅看前面三个人的名字就教人倒胃口。”
朱佑樘挑挑眉毛懒懒的接过名单:
“总负责:内阁大学士万安、刘诩、刘吉……不错,父皇把他宠幸的内阁大臣都给孤了。”朱佑樘一边念一边和北宫远打趣,眼睛继续往下看。
“左春坊左庶子刘健?翰林院修撰谢迁?”看着这两个人朱佑樘笑出声来。
北宫远反问:
“笑什么?”
朱佑樘原本还想绷着脸只是看着这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见北宫远不明白忙解释:
“这两个人……很有趣。其中这个刘健三十六岁时才考中进士,可比他进士名头更响的是‘木头’的外号。脾气不好,不爱应酬。”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北宫远不以为然。
朱佑樘摇头将手中名单放在炕桌上,斜斜的靠了身后的靠枕,缓缓说:
“有趣的是后面的谢迁,英俊年少素有才名,听说他少时在一富户家做家教,结果富户家中小姐见谢迁年轻英俊在晚间来到谢迁房中诉说爱慕之情……”
北宫远点头:“这小姐也是真性情。”
朱佑樘挑眉,这也是北宫远,要是别人早指责这小姐轻浮了,他继续说:
“结果谢迁板了脸劝解小姐说应当洁身自爱,若自己是登徒子这小姐一定闺名有损,然后说的小姐羞愧掩面而去。而他第二天一早便收拾了东西跑了。”说完朱佑樘自己乐了起来。
北宫远看着朱佑樘,听见朱佑樘轻声感慨:
“二十四岁年轻英俊的状元郎啊。”
突然听见北宫远幽幽的说:
“是啊,比不得,本座都快要而立之年了。”
北宫远看见朱佑樘一双眼睛慢慢睁大嘴角向上扬动些许。
翰林院,朱见深选刘健和谢迁为东宫试讲的圣旨下来后谢迁高兴的邀请李胜和刘健去吃饭。
“东宫试讲,今后我们便是帝师。”谢迁话语难掩兴奋。
刘健看了谢迁一眼,冷冷的抛下一句:
“太子处境堪忧,能不能顺利继位都未可知。”说完回到他自己的学舍啪的就要关门,谢迁眼疾手快的将脚伸进门中卡住不让刘健关门:
“兮贤,这让外人听到可是死罪!”
刘健看着卡在门中的脚无奈的打开门:
“于乔……”
谢迁笑了一把将刘健扯出来:
“走吧,整日呆在屋中有什么意思,都学傻了。”
刘健无奈,由谢迁扯了出去。
三个人相携要出翰林院一出大门门口,门口的石狮子旁边静静的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宽袍大袖,散着如墨的长发,额上带了缀者美玉的革带,仅是站在那里便是一副恬静的画卷。
李胜一看到危立即顿住脚步,在危静静注视着他的视线中涨红了脸,讷讷说不出话来。
谢迁的眼睛在危身上转了一圈,看着明显不对劲的李胜疑惑:
“神使?”
危不说话,谢迁想要说什么话被刘健一把拉走,剩下一个李胜留在翰林院。
谢迁还时不时回头看李胜:
“诶,怎么了这是?李胜怎么不对劲啊。”
刘健斜眼看了眼明显想要八卦的谢迁淡淡说:
“上次皇上命李胜前往通天观负责编修《通天记事》他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
谢迁听言顿住脚步气愤:
“茂华兄会不会吃亏,不行,我要助他!”
刘健一巴掌抚上谢迁脖颈直接拎走,谢迁不满:
“兮贤兄,我俊朗的形象!形象!”
待谢迁和刘健走了危上前两步走,李胜连忙后退。
危问:
“你躲什么?”
李胜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危眼眸渐深:
“你是说我很危险?”
李胜看着危没有光亮的瞳孔没出息的结巴了:
“你……你……”
危微眯了眼睛慢慢走近李胜:
“我怎么样?”
李胜看着危没来由的胆怯,扭身看着身后有没有人经过。
危将李胜的慌乱捕捉在眼里:
“你在害怕什么?”
危这样问李胜脸上的尴尬窘迫更甚,扭身便要钻回翰林院被危一把扯了圈在怀里,结实的臂膀将李胜禁锢在身前,李胜身后便是坚硬的石狮子,后背靠上去硌的有些疼。
李胜睁大眼睛看着危生怕危再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
危看着李胜对自己的抗拒只是静静的看着李胜,微抿了嘴,若是李胜足够了解危便知道他在挣扎。
许久危渐渐将李胜松开,退开了两步:
“那日是我孟浪了,希望李大人不要介意。”
危突然的认错让李胜有些错愕,尽管那日在通天阁被强吻的人事他可在危低头的这一刻他却觉得是自己欠了危,心中堵得厉害。
李胜故作大度的挥挥手:
“你我都是男子,说开了便没有什么了。”
危点点头邀请:
“你今后可在通天观寻我。”
李胜又警觉起来:
“寻你做什么?”
危看着李胜一副竖起刺的模样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忍不住伸手摸了李胜的头顶:
“笨的可怜。”
、
谢迁去给太子讲课前仔细的准备了着装,官袍熨帖犀带扣紧腰身扎出窄腰,腰前挂了容臭和美玉,相比刘健的打扮便朴实低调不少。
刘健的眼神在谢迁的腰身上停留半刻出声讽刺谢迁: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娶亲呢。”
谢迁不理刘健;
“兮贤啊,这与太子的第一面至关重要,决定了太子对你的眼缘。”
刘健想着他昨日熬夜为太子安排的功课一反常态是轻笑:他敢今后确信太子对他一定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