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七年。
春天的北京城夜晚还是冷的彻骨，一颗颗的百年老树上时不时传来乌鸦的叫声让一个个值夜的太监宫女们不寒而栗。
当今皇帝朱见深的宠妃万氏生辰，皇帝在宫中大摆酒宴笙歌艳舞给万氏庆生，万氏忙着庆生放松了对东西六宫的排查打压。
紫禁城西北角的安乐堂里室黑灯晃，破烂的窗户里不时的往里吹着冷风，冷宫里连张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处处破破烂烂。就连安乐堂外面大树上老乌鸦住的窝都比这里暖和。
朱佑橖的生母纪氏掉着眼泪给儿子穿上破烂的外袍，戴上帽子，对一边搓手一边等候在一旁的门监张敏哭泣：“张公公，贱妾无能，不能护的佑橖周全，早些年还能得吴皇后庇护一二，如今万氏一党权倾朝野，贱妾带着佑橖朝不保夕，与其这样胆战心惊倒不如倾力一搏······”说着泣不成声。
纪氏生得貌美，这些年受万氏打压虐待，容貌也未见有几分衰落，这一哭，哭的张敏也是心有不忍。
张敏垂首眼角也有些泛红：“你的苦，奴才明白，只盼今后皇上能重新找回小皇子交付大宝，这样，您的苦也就到头了。”
纪氏一听猛的看向张敏，擦擦眼泪坚定道：“不，贱妾宁愿佑橖在民间坎坷一生，也不愿他重回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来。张公公，他的性命就交到您手上了，此番送出宫后将他交给一家农户，虽苦些但也从此一生安稳平安。”
张敏听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一声长叹。
五岁的朱佑橖安静的任由母亲给他穿衣服，絮絮叨叨的交代事情，只是在纪氏哭得厉害的时候抬起袖子给纪氏擦擦眼泪，却惹得纪氏哭的更厉害。
屋外传来宫中宵禁的传令，御林军开始换班。
眼见时候不早了，张敏皱了下眉毛一把抱起朱佑橖用毯子裹在怀里，低声道：“小主子，和皇子道个别吧，从此以后天涯分别怕不不能再见了。”
纪氏抿紧嘴，不再发出哭声，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和一封信塞入朱佑橖怀中，又从腕间褪下一个玉镯子交给张敏，看着朱佑橖决绝道：“孩子，保重！”
张敏怀中的朱佑橖本来不发一言，在听到纪氏的话后，小小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伸出手探了探纪氏的脸颊，简单地说：“保重！”
说完，张敏压低帽檐儿，推开门左右观察了下沿着门廊悄悄走了。纪氏倚在门外，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面上，映得面颊上的清泪更加清澈。
宫里夜风的呜咽声不时地传来，纪氏往紧掖掖衣服，心里绝望的发寒，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张敏怀里裹着孩子，一路上躲躲行行，张敏本来一开始还会担心，这一路上怀里的朱佑橖会哭泣出声，坏了计划，但小孩子出奇的乖，窝在怀里不哭也不闹。
就在张敏以为，会一路顺利的将孩子送到宫外接应的人手里的时候，本来应该陪皇帝在雨花阁庆生的万贵妃带着人出现了。
宫人手中的琉璃宫灯照亮了张敏前面的路，一队御林军将张敏包围起来，万贵妃就站在张敏身后，不怎么精巧的面容上漫着一丝狰狞。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凝固，张敏看看怀里看他的朱佑橖，迎着冷风但额上的汗还是沿着鬓角滑下。许久张敏才拧起笑容，转过身来面对万贵妃行礼道：“门监张敏请万贵妃安，愿贵妃安康长乐。”
万贞儿妩媚的走到张敏面前，斜着眉眼看了张敏一眼后，抬手扶了扶发鬓上的朱钗：“张敏，你这奴才这都宵禁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可是偷了宫里什么东西要出逃？”
张敏跪在地上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垂首微眯下眼睛想着说辞：“贵妃娘娘说笑了，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那也不敢啊。”
“噢，是嘛。”万贞儿说着弯下身去浅笑着细细打量着张敏，在看到张敏怀里的朱佑橖时像是被吓到一般向后躲开两步：“张敏，这是谁家的孩子？”
张敏犹豫。
朱佑橖冷眼看着万贞儿。
万贞儿面上的笑容中带了杀气，她缓缓蹲下身子，一把将张敏怀里的朱佑橖抢过来，尖锐冰冷的声音在张敏耳边响起：“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宫中私藏孩子！是哪个贱婢背着皇上私自生下的！”说完将孩子扔到御林军手里。
张敏看着这动静，万贞儿分明是装傻，想要借着是宫人私生子的由头杀龙子龙孙，情急之下就要喊出声：“这是皇……”话未说完被万贞儿抢了话头。
“来人啊，把这孽种打死了！”说完看着张敏冷笑一眼转身离开。
正是三更天，整个皇宫被月光照的清冷，御林军身上着的盔甲和兵器泛出的冷光刺得张敏有些睁不开眼，在御林军动手的那一瞬，张敏咬牙拼了命就要上前护着，被执刀的御林军一把摁下，一个刀托过去，张敏满头鲜血的晕死在地上。
御林军的将士相互对视一眼，便要对朱佑橖动手。
朱佑橖猛地抬眼看向抱他在怀里的那名军士，眸中冷厉惊得挟持他的军士心中一紧，松开了挟持他的手。
其他兵士们怕生枝节，执起刀戟便向他身上砍去，千钧一发之际从暗处飞出数条锁链将人了去，眨眼间几条黑影连带着朱佑橖消失在夜幕中。
万贞儿正要带着宫人离开，却被眼前的情况惊得说不出话，和其他宫人一样愣在当地。
半响，万贞儿缓过神来，快步走到御林军左统领固京面前，一巴掌抽在固京的面上，恨声骂：“废物！连个小孩子都处置不了，要你们还有什么用，赶明儿就让皇上全把你们送进东厂！”
固京和其他御林军将士慌忙跪在地上，连声请万贞儿恕罪。
万贞儿一脚踢在固京身上：“蠢货！还不给本宫去追，找到以后绝不许留活口！”
固京扶扶脑上的头盔，连连应声带着身边的御林军前去追捕。
见固京带着人走远了，万贞儿才冷哼一声带着宫人离开，临走之时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张敏向身后的侍女吩咐：“处理了”说完再不看张敏一眼，提裙离开。
这一头万贞儿着急赶回雨花阁看宪宗朱见深醒了没，那一头被缚走的朱佑橖却被人连夜送上魔教安定州总教平顶山上。
手下人不敢耽误带着朱佑橖报到北宫远那里。
魔教神殿中鼓乐声阵阵，北宫远在魔教神殿中设宴宴请五大长老和教中各堂主。
神殿高阶上的教主宝座上，北宫远手里捧了酒杯时不时同身边的风雷堂堂主沈北洋说话，一旁从内堂走出的绿乔来到北宫远身边低了头低声说话。
北宫远听了微眯了眼，看了眼神殿中大家玩儿的正热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撩衣袍默默从宝座上站起身来。
沈北洋低声问：“可是有事？”
北宫远看看沈北洋：“也罢，沈大哥同本座一同去看看吧。”
沈北洋意外，却也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随着北宫远进入魔教神殿内堂。
汉白玉的台阶下，五大长老中的王诚透过最前面因为夜风鼓动飞舞的轻纱，看到北宫远和沈北洋双双离席。但他也仅是低头喝酒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好奇心。
教中侍女为北宫远撩开厚厚的帘幔，北宫远率先进入内堂，白色的外裤下被黑色长靴箍筋，两条腿仅迈了三两步便坐到了内堂的专座上，一双凌厉的眼睛落在下首人群中的朱佑橖身上。
下面跪着五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属下叩见教主，叩见沈长老。”
朱佑橖抬了头看上北宫远，喝了酒的北宫远神情有些慵懒，但双眼间的清明却让他身上的煞气不可抑制的漫延出来。
朱佑橖看着北宫远身上的煞气一时有些愣怔，似乎千万年前的一个人影，隐约透过北宫远的脸再次闯进朱佑橖心中，让他的心情既复杂又有些欣喜。
北宫远指了朱佑橖：“什么人？”
底下教众说：“应该是皇帝的儿子，有太监准备送他出宫，被万氏发现要处死，属下等觉得这孩子可能有些用处，便带了回来。”
北宫远点头。
朱佑橖这肉身才五岁，正应该是稚拙的时候，朱佑橖坐在地上睁着眼睛在四处打量。
北宫远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略微沉思听见沈北洋说：“北宫兄弟，这孩子其实留着也没什么不好……”
北宫远挑了眉看向沈北洋，沈北洋视线一回，他便知道了沈北洋话里的意思。
这孩子若是在魔教中养大，后来再送回皇宫由神教扶植着做了皇帝……
“绿乔，这孩子由你带回去养着，别让死了。”北宫远明显对眼前的朱佑橖兴致缺缺，看了绿乔一眼便不愿意多做停留径直走出内堂。
沈北洋见事情决定了便也笑呵呵的跟着出去。
两个人行走间只听沈北洋低低的说：“既然北宫兄弟决定将那孩子留下，不如就好好养在身边，多花些心思，如今你虽然有几房小妾却一直没有子嗣，这也不是个办法，若是总没有孩子把这孩子留在身边也是个办法。反正孩子还小……”
沈北洋与他亲近，说些别人不能说的话也是正常。
北宫远停下脚步，想想，终究还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