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远走后，绿乔将鬓角散下的乱发掖到耳后，从教众手中将有些犯困的朱佑橖接过，安置在她的卧房内。
绿乔的卧房轻纱幔帐，布置的温香熏人。她刚将朱佑橖安放的软床上就听见了他微微的鼾声，微微蹙着鼻子，嘟着粉嫩的小嘴。
绿乔笑笑，用纤指刮了下朱佑橖的鼻子后，为他盖上了被子。拢了拢她自己的衣服，对着镜子打扮了一番后，吹灭了卧房的烛火，向北宫远的庭院方向走去。
绿乔一走远，本来已经在床上睡熟的朱佑橖睁开了眼睛。
他慢慢坐起身来，将身上盖的被子扬在一旁。在身后垫了个软枕靠在床柱边眯上了眼，连呼吸都缓了下来，像是陷进了什么回忆。
有一年夏季，雨水暴涨，导致黄河水量猛增决堤改道，淹坏良田万顷形成大量黄泛区，十二万百姓几日间魂归地府，河水肆虐，尸体得不到处理，难民不得安置致使瘟疫霍乱流行。
黄河两岸尸横千里哀魂遍野，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身上都是烂疮和蛆虫，河水里空气中都是淤泥的腥气和尸体腐烂后的臭味，一时间，黄河两岸沦为人间炼狱。
那时候，他作为黄河河伯，向天帝禀告黄河灾情希望天帝能替十几万枉死的百姓做主，却被天帝以黄河灾情是人间皇帝管理不当为由驳回。
他站在云端苍衣墨发，看着人间黄河惨景咬碎了一口牙齿，眸中的疼化为鲜血染红了黄河河水，然后他拼尽一身仙力改回黄河水道、化了所有死去的难民尸体、解了瘟疫，最后只剩下一缕残魂飘沦到京里寄存在朱佑樘身上。
他恨，他恨天帝身为仙主却将十几万百姓的生命置若无物，他也恨人间的人主对黄河难民安置不当，导致瘟疫霍乱横生使得更多难民魂归地府。
回忆越深，心间的痛越疼，万万百姓在水中挣扎痛苦哭泣的摸样又在心底浮出，从那一刻他背上背负的不再只是河中亿万水族的生死，更是世间苍生！
从那以后，他是人间百姓的朱佑樘。
绿乔来到北宫远庭院中的时候北宫远已经从魔教神殿回来，背上披着件外袍坐在房中桌边捧着一坛烈酒，面容削峻，眉目凌厉。
屋内灯火昏黄，屋外星光满天，她心中思量一下还是入了庭院，走到北宫远门外。
她十二岁被北宫远救下带上平顶山，如今她二十岁，在北宫远身边已经有八年。
北宫远二十四岁成为魔教教主，如今二十七岁，执掌魔教也有三年，三年的杀伐果断，三年的名扬天下。
她见过北宫远早年为达目的隐忍，她听过北宫远阴狠威胁别人的话语，北宫远一生肆意，连活着都不是为别人。
这样一个男人就在她身边，这样想着好像连心都有些化了。
人就是这样，越掌控不了，触摸不到，越是渴望，越是执念。
“怎么，那孩子安顿下来了吗？”北宫远看到绿乔放下手中的茶拿起竹签子挑拨着灯芯询问，说着仰首酒水顺着脖颈蜿蜒留下。
“恩，已经睡下了。”绿乔眼睛扫了一眼慢慢退出去的下人们，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北宫远想起沈北洋在魔教神殿和他说的话，闭了眼沉思。
门廊间竹帘浮动漫着一缕清香，昏黄的灯光将北宫远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偌大的寝室除了绿乔只有他一人。
北宫远坐在灯下，纤长筋骨分明的手指捧着酒杯，看不清喜怒，他自从三年前开始练习魔教掌门的心法以来心性慢慢的发生变化，脾气愈来愈暴躁，稍有不顺心便想大开杀戒，心脉也常常浮动。
北宫远练得仅仅是心法，还未练正本上的功法，正本上功法修行的开头便是：欲练此功必先废弃男身。想要成就高深的武功绝学总要有同等的代价来承受，一个男人却不能做男人，何为魔教？这便是魔教。
他了解魔教心法的厉害，个人欲望包括感情子女在他的心中，不及王图霸业的一个零头。北宫远向来自私自我，最喜欢以极小的付出换取最大的量化，可若是没有子嗣，这王图霸业最后又该传给谁？
北宫远站起身来推开门，天空中一轮寂寥孤月挂在夜幕中，发丝在夜风中飞扬，明明醉意已经很是浓重，可北宫远却意外清醒，他想到了白日里沈北洋劝他收养孩子作为继子继承魔教的想法，脚步一踮，身影漂浮到了远处，背上披着的锦袍在月光的照映下越发光亮丝滑。
绿乔卧房中熏香已经烧完，还留着股残香，朱佑樘靠在床边合紧双眼，意识到有人靠近缓慢的睁开了双眼，松开了握紧很久的手掌。
北宫远推门而入，见朱佑樘靠在床边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注视着他，眼底还有未藏起的沉重和痛苦。
不知怎么的，一瞬间，北宫远仿若透过那双眼睛可以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该是苍衣墨发，眸光熠熠，一身桀骜风骨，站在云端却心系天下。
北宫远闯门而入，他站在大开的两扇门中央，借着洒进的月光走近了朱佑橖两步一脸醉意满身酒气：“你是什么人？”话说的含糊，人也恍惚。
朱佑樘看着门中央可以把月光披在身上的北宫远，扬起一抹和着血泪的笑低低反问：“教主可曾听闻，黄河决堤万里，人间如同炼狱。”
北宫远瘫倒在朱祐橖面前如墨的长发散落一地，北宫远斜靠着床榻一条腿舒展一条腿弯起，他伸手将头发一把扬到脑后，又是一口酒狠狠灌进喉咙：“就你也配给本座做儿子？不过……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说完歪头睡了过去。
两个人一个醉的稀里糊涂，一个回忆往事自责的稀里糊涂，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将天儿聊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