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接茬道:“从逻辑上推演,完全成立。
第一步,灭口止损,并伪装成意外或内讧,利用‘私吞’表象掩盖真正的走私网络和背后主使。
第二步,武力阻查,打乱我方调查节奏,制造混乱与恐惧。
为可能的证据转移或人员撤退争取时间,同时试探我方虚实。”
李知涯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话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同伴:“既然如此,我们便不能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必须立刻反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接下来的行动,核心目标就是九个字——
‘抓线索、防渗透、断根源’。”
他环视众人,开始逐一部署,语气果断:“第一,严控证据,深挖账单关联。”
李知涯看向脸上还带着伤疤的曾全维:“老曾,此事由你亲自负责。
立刻封存所有从钱碌身上搜出的单据原件,妥善保管。
同时,派人秘密核对单据上提及的商号、货物品类,尤其是那所谓的‘香药’。
判断其走私渠道和最终流向。
并排查本地与广州有密切贸易往来的所有商户。
重点筛查与钱碌,乃至与那个‘蔡瀚文’有不明资金往来的所有对象!
此外,彻底核查钱碌生前在戌字堂的活动经过。
看他是否利用职务之便,与大明海关、码头管理处乃至我兵马司内部何人有所勾结。
务必顺藤摸瓜,找到他的上层联系人!
第二,突击审讯加外部排查,锁定歹徒身份。
昨夜遇袭,你就是亲历者。
务必仔细回忆、详细记录下那三名歹徒的一切特征——
高矮胖瘦、有无特殊外貌、口音是本地还是外来、所使用的武器样式细节——
是不是军中制式?
有无特殊磨损或标识?
对比岷埠乃至吕宋近三年所有记录在册的刑案、匪患。
给我把这伙人的来历底细挖出来!同时——”
李知涯语气加重:“立刻下令,封锁港口及各处陆路交通要道。
严查近一月内所有外来可疑人员、车船。
绝不能让任何可疑分子轻易逃离岷埠!”
接下来是第三步——
内部清查,排除渗透可能。
李知涯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看向耿异:“耿异,此事交由你办。
暂时调离昨日负责港口区域巡逻的全体兵士小队,分开单独问话!
重点查清一件事:遇袭之前,他们是否接触过任何异常的人员或接收到异常信息?
我们必须首先确保,我们自己内部的人都是干净的!”
尽管李知涯内心深处相信南洋兵马司核心队伍的忠诚。
但此步骤既是排查风险,也是做给可能存在的眼线看。
以示内部整顿的决心。
“第四,舆论管控,稳定局势。”
李知涯最后说道,目光沉稳。
“对外,统一口径。
就按‘钱碌涉嫌私吞公款、走私违禁,于交易现场被巡夜兵士撞破,慌不择路意外坠亡。
兵马司兵士随后追捕可疑人员时遭遇悍匪袭击,正在全力缉凶’来发布告示。
暂时绝不暴露两案之间的关联性,以及我们关于‘有组织犯罪’的推测。
以免打草惊蛇,逼得对方狗急跳墙,销毁更多证据或铤而走险制造更大混乱。”
可以说,李知涯等人的这番谋划,条分缕析,手段专业。
甚至在某些方面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地方治安官吏常见的应对模式,显得过于专业和高效。
尽管因为对手刻意留下的误导性证据。
他们的调查方向暂时并未直接指向戌字堂内部。
更未触及孙知燮背后的崔卓华。
但其展现出的雷厉风行、严密逻辑与精准的反制策略,已让潜伏在阴影中的对手,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南城社区戌字堂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内。
一身普通戌字堂帮众打扮的崔卓华正惬意地喝着茶,静静听着部下对兵马司种种措施的报告。
他面上井然无波。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却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惊涛骇浪。
心底那一阵抑制不住的寒意,几乎让他指尖微颤。
以往与李知涯的数次交锋,虽屡屡吃亏,损兵折将。
但崔卓华内心深处,始终带着几分根深蒂固的、源自出身的轻视。
他觉得对方不过是个运气好些、手段野些的卑贱印刷工出身。
靠着几分机敏和胆大妄为才爬到如今位置。
本质上难成气候,终有一日会露出破绽,被他这等真正的朝廷精英碾碎。
可此刻,听着那份比镇抚司办案规程还要严谨的应对策略。
崔卓华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感到了一丝惊惧。
这李知涯,思维之敏捷,行动之果决,对阴谋的洞察力,以及对复杂局面的掌控力,简直深不见底!
崔卓华心底无声地咆哮着,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
决不能……决不能再放任这家伙继续发展下去了!
否则,假以时日,其必成我大明心腹之患!
崔卓华如同一条被惊扰的毒蛇。
开始更加审慎、也更加狠戾地酝酿着下一步,更致命、更不留痕迹的袭击。
岷埠的午后,阳光普照。
却驱不散这弥漫在权力与阴谋角斗场中的沉沉暮气。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积蓄力量。
崔卓华负手而立,面沉如水,眼底翻涌着杀机。
“不能再等了。”
他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知涯此獠,心思缜密,手段老辣,且发展太快。必须尽快除掉,以绝后患!”
站在下首的林仲虎,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此刻虽恭敬垂手,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同于崔卓华激进态度的审慎。
“九爷,”林仲虎开口,声音平稳,“您的意思,卑职明白。
只是……眼下风声正紧,港口之事刚过。
李知涯及其麾下如同惊弓之鸟,戒备必然森严。
此时若草率行动,只怕难以成功。
反而会打草惊蛇,暴露我等。”
崔卓华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刺向林仲虎,带着几分不满和责备:“哦?听你这话,是怕了那个下贱的印刷工?”
林仲虎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笑意。
那是对李知涯出身根深蒂固的鄙夷,而非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