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结果呢?”
冯有廉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这富商二少爷,把他爹的宠妾弄到手还不到一年,就步了他爹的后尘,也是吹吹打打,直接入了土。
二少爷死了,家产自然落到大少爷手里,这对姐弟也顺理成章被大少爷接手。
嘿,您猜怎么着?
这大少爷还不如他兄弟。
半年!
就半年工夫,也噶了,去阴曹地府跟他爹和兄弟团聚去了。
这一下,嘉兴当地可就炸开锅了。
风言风语传得厉害。
都说这对姐弟身带邪术,不是狐狸精转世就是修炼了什么魅惑厌胜之法,专门吸干男人的精血阳元。
剩下那个三少爷,当时年纪尚轻,直接吓破了胆。
为了自个儿的小命,也为了家里那点还没断的香火,硬生生扛住了美色的诱惑,没敢接手。
反而赶紧凑了一笔不算少的银钱,客客气气地把这对‘瘟神’姐弟给打发走了。
这柳氏姐弟呢,揣着银子,就离开了嘉兴。
也是一路走,一路……嗯,据说靠着脸蛋和身子,在不同地方、不同男人之间辗转。”
冯有廉说得含蓄,但在场谁都明白那意思。
总而言之,许是外地人不清楚他们姐弟那“榨干阳元”的赫赫凶名,亦或者真有不信邪的。
就这么着,柳氏姐弟手头从未紧过。
反倒一路过着优渥的生活,来到了江陵府地界。
也是凑巧,当时江陵城里一个有名的戏班。
台柱子因为迷恋一个青楼小姐,求之不得,竟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了。
班主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班子要垮。
柳未央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主动找上门去,说是暂时搭班救场,当着班主的面试唱了一嗓子。
那班主当时就如获至宝,简直是天上掉下个活菩萨,赶紧把这姐弟俩留了下来。
柳未央也确实有本事,愣是靠着她那身段唱腔,和她弟弟的帮衬。
把个濒临散伙的戏班子又给撑了起来,名声反而比以前更响了。
之后不久,恰逢惠王寿辰,府里要大办堂会,这戏班自然在被邀之列。
柳未央、柳长乐姐弟俩便在王府的戏台上一展身手。
讲到这儿,冯有廉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一唱,可就唱进了惠王爷的心里……”
当时的惠王,尚不知姐弟二人那段“辉煌”的过往。
只觉这姐弟俩,尤其是那柳未央,真是貌若天仙,技艺超群,更难得的是眉宇间那股我见犹怜的劲儿。
柳未央也是抓住机会,在王爷面前编造了一段孤苦无依、漂泊江湖的凄惨身世,引得惠王同情心大发,怜爱之心更甚。
惠王那时正对柳未央痴迷,便大手一挥,说要留下这姐弟俩。
那戏班主虽不舍,但哪里敢跟王爷争人?
何况柳氏姐弟本也就是临时搭班,去意已决。
班主若强留,怕是柳未央又要祭出那句名言——
你总不能阻止我,奔向更好的前程吧?
冯有廉说到这儿,摊了摊手:“于是乎,这柳氏姐弟,便这么名正言顺地入住进了惠王府。
再后来,不知柳未央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惠王力排众议,将她一个戏子出身、来历不明的女子,扶上了王妃的宝座。
直到如今,东窗……
呃,是直到旧事隐隐被翻出,夫妻离心。”
一番长长的叙述完毕,公廨内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宗万煊沉吟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划动着。
柳未央的升迁之路,看似机缘巧合,步步登高,实则处处透着精心算计与难以言说的诡异。
那“未央”之名,与谶诗的关联,更是在他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崔卓华早已忘了冷,敞着小被,瞪大了眼睛,显然被这曲折离奇又香艳诡秘的故事深深吸引。
陆朝先和庄洪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这惠王府,怕是要出大事了。
而这背后,似乎隐约浮现出“无为教”那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宗万煊抬起头,看向冯有廉,缓缓问道:“那么,那个柳长乐,如今何在?”
冯有廉答道:“仍在王府,名义上是王府的清客,掌管着府内一部分乐舞伶人。
但据我们观察,他时常为王妃姐姐出谋划策,在王府内影响力不容小觑。”
宗万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是了,这柳未央,绝非寻常人物。
他指节轻轻敲着桌面,心下思忖。
若这柳未央只是个一心攀附权贵、步步为营的狐媚子,那倒还算是宫闱常态,不足为奇。
可她能弄到宫中严查的“助情香”。
又从苏州戏班的戏子,到几任富商宠姬,再到如今尊贵的惠王妃。
这一路走来,步步缜密,环环相扣,绝非仅凭美色就能做到。
此女背后,恐怕真藏着“无为教”那见不得光的影子。
正所谓世上无鲜事,无非是依样画葫芦。
宗万煊不禁又联想到卷宗里记载的万历年旧案。
当初那个邪教“天极教”的女头子边鸿影。
不也是从一个乡野村姑,凭借类似的手段,一步步爬上所谓“圣女”的高位,最终搅得数省不宁么?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想罢,他抬眼看向对面那尊“铁佛”。
状似随意地多问了一句:“冯三啊,你打算进宫面圣奏对时,把惠王妃的这番来历,也原原本本给陛下说一遍吗?”
冯有廉面庞依旧如铁铸般,声音硬邦邦的:“案情相关,自当如实禀报圣上,岂敢有所隐瞒?”
宗万煊未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隐瞒不报,自然是渎职。
可若将这柳未央的前情过往,尤其是可能牵扯邪教这等丑事全都抖落出来……
万一查实了,自是公事公办,大功一件。
可万一不是呢?
平白得罪一位藩王,这后果……
他们这些锦衣卫,在外头被人称作太保、罗汉。
听着威风,实则不过是陛下手中的扫帚、抹布,甚至是……擦屁股纸,用完了随手即弃。
有几颗脑袋够去开罪一位王爷?
想到这里,宗万煊终究没再表态,只将话题引向了其他细节。
如此一来,即便日后真得罪了惠王,也与他宗副千户无关了。
然而,事情后续的发展,却稍稍超出了宗万煊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