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媗不服气道:“那依你看,如何才算有价值?”
“这和消息本身关系没那么大——”
李知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而是……看你和你手底下那些‘夜不收’,能不能替我进行一些……实际的‘行动’。”
张静媗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带着点痞气的笑:“你想干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哦?”李知涯挑眉,“你知道?”
“哼,”张静媗哼了一声,眼神里透着精明,“当初咱们乘破漕船到松江府,在江岸边歇脚那会儿,听你跟曾秃子他们几个说的话,我就隐约猜到了。你心里憋着一股劲,就想搞点大事出来。”
“说说看,”李知涯来了兴趣,身体靠回椅背,“说对了,我额外给你二两净石。”
张静媗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虚画了几个圈,最后猛地向上一指,笃定道:“你是想激起本地土人跟以西巴尼亚红毛鬼的正面冲突!把水搅浑,你好乱中取利!”
李知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也怪我没在你们面前太刻意伪装过。”
继而立刻收敛笑容,坦然承认,“不错,我正是此意。让吕宋土著跟殖民军队打起来,打得越凶越好。但现在,光打雷不下雨,缺一把火。”
他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所以……我想给他们添把柴!烧旺一点!”
“怎么添?”张静媗下意识追问,身体也不自觉前倾。
李知涯再次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给你几杆长火铳,配上弹药。你找几个绝对可靠、手脚干净利落的弟兄。下次土人和西巴尼亚士兵再起争执,场面混乱之时……”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寻机,打几发冷枪。最好……能闹出些人命。”
张静媗听完,神色微微变了变。
较之以往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不吝,她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惧色——
倒不是惧怕这项任务本身,而是对眼前这个看似文雅、谋划起来却如此狠辣决绝的男人,生出几分真正的忌惮。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你心可够狠的!”
李知涯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活像个阴谋得逞的反派似的,咯咯低笑了几声,笑声里带着点冰冷的嘲弄:“心不黑,站不稳。在这虎狼窝里谋大事,更得不惜一切代价。”
接着收起笑声,语气转为干脆,“总而言之,这票活,你干不干?干成了,我给你十斤净石!”
张静媗几乎是立刻接口,斩钉截铁:“二十斤!”
她从震惊到讨价还价转换之快,语气之干脆,也印证了这丫头也绝非什么心慈手软的善茬。
“没问题!”李知涯答应得异常爽快。
这下反倒让张静媗愣住了。
脸上闪过明显的惊诧,紧接着又流露出一丝后悔,像是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要价要低了。
随后她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带着几分狐疑问道:“……这次你怎么答应得如此干脆?这可不像你。”
李知涯面色如常,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体谅:“倒不是我乌鸦嘴——
毕竟是有风险的任务,枪子不长眼,万一执行任务的小兄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二十斤净石折现的钱,也足够给去干这活的人一个丰厚的抚恤,了却后顾之忧。”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实则心里盘算的是:相较于日后若真能借此机会搅乱岷埠,乃至在吕宋割据一方所能获得的巨大利益,这区区二十斤净石的代价,根本不算什么。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张静媗将信将疑,但价格已谈妥,便不再纠结,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不过这活按你说的,太危险。
我得先要一半,十斤净石,作为定金。
事成之后,再付另外十斤。”
“可以!”李知涯毫不拖泥带水。
他伸手从桌肚里摸出曾全维平时记账用的那支注墨毛笔,又抽出一张便条,亲笔写下支取十斤净石的批条。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铜印,哈了口气,用力盖在落款处。
他把纸条递给张静媗:“拿着这个,去找我们堂口的账房先生。你认识的吧?”
张静媗一把接过纸条,嘟囔道:“又不是第一次了,老宋嘛。”
她习惯性地把纸条上的字和印章仔细看了看。
忽然“咦”了一声,手指点着那鲜红的印文:“不过你盖这章……我倒是第一次见。”
她仔细辨认,轻声读了出来:“南—洋—兵—马—司……南洋兵马司?”
李知涯倒是有些讶异了:“你什么时候认识字的?我记得你以前……”
张静媗脸上顿时露出几分骄傲神色,打断他:“哼,瞧不起谁呢?我就不会私下抽时间学吗?”
她晃了晃手中的纸条,又把问题绕了回去,“哎——别打岔!你真就用‘南洋兵马司’这个假衙门的章啊?”
李知涯脸上露出一丝得计般的浅笑:“唬人用的。”
旋即又语气带着点深意地补充道:“我自有我的考虑。你就不用计较那么多了。”
张静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却又指着那印章,较真道:“若说寻经者、什么申字堂口,跟我没多大关系,我是外人。可这‘南洋兵马司’……”
她大拇指用力按在印章下方,“不管它是真是假,既然用了这招牌,那这里面,合该有我一个位置才对!”
李知涯被她这清奇的逻辑逗得白了一眼,没好气地笑笑:“我说你这人也真是奇怪。
当初我好说歹说拉你进堂口,你是一百个不情愿。
现在倒好,对一个有名无实的假衙门名头,反而较起真来了。
你可真是……朝三暮四啊。”
“那不一样!”
张静媗理直气壮。
“当初我也是填了你们那个什么‘南洋兵马司招募申请表’的!
白纸黑字!
不管它真的假的,既然立了项,盖了章,那就应当有我的一份!
这叫名正言顺!”
李知涯看着她那副“我不管我就要占个坑”的架势,竟是拿她有点没办法。
只好摆摆手:“行行行,放心吧!要是真有用到这招牌扯大旗的时候,肯定少不了你张大小姐的一个缺!”
张静媗这才心满意足,小心翼翼地将批条折好收进怀里,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李知涯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死丫头,有时候精明得可怕,有时候又天真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