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十年的心上人一朝相见。
我匍匐在地上求他,求他放过我。
他眼也不眨地剖出我的内丹给别人取乐。
我缠绵病榻时日无多之时。
他抱着呕血不止的我哀求我多活几日。
我告诉他:
我宁可你死在了十年前。
起码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厌恶你。
一、
我又梦见了那场灾难。
本是一次普通的历练,可不属于这个地段的凶兽让我们损伤惨重。我只记得醒来时,遍地的断肢残骸,血液浸透了衣裙,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胃部一阵痉挛,止不住的呕吐。
凌波门年轻一辈几乎全灭——我是唯一一个活口。我帮着师父师叔收敛他们的骸骨,他们大都肢体残缺,有尸体被啃咬的辨不出形状,我在一堆破碎的躯体里找他,我一边找一边祈祷,千万不要找到他。看不到尸体就没人能说他死了。或许是我的祈祷有了效果,我们真的没有找到他。师父说他是被妖兽吃了,尸骨无存。可是我不信,他实力不弱,他一定能逃跑,他或许是失忆了,亦或许是伤的太重没法回来。我不相信他死了。我诚心的祈祷他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灭了我残存的梦境。我努力睁眼,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下意识的叫他:“清泽师兄。”
上位传来一阵尖锐又刺耳的笑声,震的我耳膜生疼:“阿泽,她还叫你师兄。”
寒意后知后觉地从小腿爬上脊背,我的意识渐渐回笼,逐渐记起来我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手脚被铁链锁住,四条小臂粗壮的铁链连接着牢房四角,将我和牢房连为一体。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向他们。眼前这个一身玄衣的人同记忆力那个身影慢慢重合,他的脸褪去几分稚气,模样更加无可挑剔,就算他现在一身阴诡的戾气,也很难让人讨厌。他身后站着一个女人,丹凤眼,烈焰红唇,美艳中透出几分凌厉,衣着华丽,看得出地位不低。
她漫不经心地撩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缠绕:“她看你眼神不对啊?老相好?”
他勾唇一笑,不似从前可亲,反而让我生出几分寒意来:“她可是仙家年轻一代的翘楚,我可高攀不起。”
那个女人走上前来,笑到:“翘楚?”一手勾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她,我一转脸躲开她的手,她也不生气,将手指放到鼻尖下嗅了嗅,随意一句话让我心惊肉跳:“想必翘楚的内丹,会比其他人的漂亮的多吧。”
她起身递给他一把小刀,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挖出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我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随意地接过刀,一步步地向我走来,我不知拿来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努力地保持着我和他的距离,泪水涌上模糊了我的视线:“不要,求你了,不要……”
绝望如潮水没过头顶,铁链被我拖拽相互碰撞产生巨大的噪音,在这阴暗的地牢里格外吵闹。后背贴到了冰冷的墙,我已经退无可退。面前的鞋子停住,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裤腿哀求:“师兄,不要,放过我吧……求你了师兄……放过我……”
我知道我这个时候必然狼狈至极,可我不能失去我数十年的的修为,我不能失去保护自己的能力,我求他,哪怕他念我们之间那一点同门情谊呢。
他没有。
他蹲下身,一手遮住我的眼睛,一手将小刀准确无误地插进我的小腹,我清楚地感觉到刀行一圈,将内丹与我的丹田分离。尖锐的疼痛让浑身颤抖,耳边耳鸣不止,或许我仍在祈求他,可是我听不见了。在他伸手将内丹从我的身体里挖出来时,我终于忍不住这疼痛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半梦半醒间,我又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很久之前,我们很多人一起去夜训,我在密林中和大家走散了。我按着师父给的地图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却不知进了什么地方,仙气浓郁却危险至极。
我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仙草仙兽,捏紧剑鞘慢慢后退,却发现来时路不知何时已被堵死,一下子乱了气息。那些草兽找到了方向,猛地朝我扑来,我闪身避过,剑刃划开一条血路。
鏖战三轮,我发现它们都被同一样东西控制——它们身后一株巨大的榕树。我几步避开那些杂物,用尽气力捅向树干。树的汁液从创口处缓缓流下,枝干开始剧烈抖动,叶子迅速下落,连带着整个空间都在震荡。那些低级草兽忽然死亡,落在地上失去了灵气。与之相对的是树干的伤口迅速愈合。
我心里一紧,几轮鏖战让我的内力所剩无几,而那个怪物实力几何尚未可知,未等我做好考虑,一道藤鞭破空而来,我且战且退。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看见它破碎的枝条重新粘合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尽。手臂完全失了力气,剑从手里脱落。
我那时似乎并不惜命,面对死亡也没有感到恐惧,只当是天命如此。
刚入门时师父给我算过一卦,他说我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注定早夭。
天命不可违。
直到一道剑芒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削下一缕头发,将冲我而来的藤蔓劈成两半。
“哇,差点伤到你。还好吧。”
他一手挽了个剑花,打退一波进攻,另一只手抓住我,源源不断的内力从他掌心涌入我的身体,让我恢复了几分气力。
他一个转身,剑尖一挑,地上的剑飞起来正好落在我手里。
“振作一点,和我一起杀出去。”
那时的他仿佛从天而降的英雄,衣衫上沾着点点露水,明亮的眼睛倒映出我的影子。纵使此刻危机四伏,他依旧从容,镇定而自信。
光阴当真如此残忍。
二、
腹部一阵一阵的抽痛把我从梦里拉出来。腹部冰凉,手脚都灌了铅似的沉重。
我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却吓得我丢了三魂六魄,一条血红色手臂粗细的蛇盘踞在我的腹部,嘶嘶地吐着信子。
冰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地想躲,却被身后之人箍住了身体。
“别怕,这是小月的灵宠,不会伤人的。”
熟悉的声音让我紧绷的神经缓解了半分,可本能的恐惧依旧让我止不住的发抖。
“还要多久?”
一道女声嘁了一声,不耐烦道:“早着呢,少说还得一天。”
我脑子里的问题一团一团的缠绕着,想问却提不起力气,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连嘴唇都张不开。
他抓住我的手腕,可能是又给我输了内力吧,头脑愈发不清醒,又模模糊糊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屋内没有人,身体上的疼痛退去,脑袋也清醒了很多。我发现衣服被换过,腹部伤口的愈合比预想的快很多。手腕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连接着床头,还是被锁着。
屋内布置普通,房间很空旷,除了身下这张床就剩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了,床上挂着月白色的纱帐,被阳光照出几分暖意来。
我试探着下床,躺的时间长了手脚无力,一下没站稳摔在了地上。腹部的伤口应该是裂开了,我趴在地上疼得要死。
屋门忽然被推开,我转头看见一个娇俏的女孩子甩着两条小辫走进来,黑色层层叠叠的短裙下是两条洁白的腿,小腿上丝绸绑带扎成一个蝴蝶结,衬得小腿更加白皙。
“醒了?”她的声音脆生生的,让我想起刚出土的嫩笋。
她手臂上盘着比她手臂还粗的的蛇,鲜红的蛇朝我吐着信子,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强压心里的恐惧,假装镇定地问:“你是谁?”
她走到我身边蹲下,直白的打量着我:“你怕我?”
我看着那条嘶嘶吐着信子的蛇,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她一笑,伸手摸了摸手臂上的蛇头:“你怕它?”
我不想在她面前露怯:“你是谁?”
她将蛇放在地上,蛇朝着我游来。本能的恐惧让我不断后退。她站起来,抱着手,笑得天真而残忍:“求我,求我我就放过你。”
“你们废了那么大劲救我,不会让我死在这的。”嗓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谁要杀你了?我就是玩玩你。”
“为什么不杀了我?”
“留着你自然是有用的,你知道你在这里……”
大门猛地被推开,清泽呵道:“屠苏月!”
她不满的翻了个白眼:“啧。”
他们关系匪浅,可是我却没有注意,因为眼前的蛇已经爬上了我的脚背,冰凉的触感让恐惧从指尖传到大脑。
我不知哪的勇气猛地把它甩出去,又因动作过大扯到了伤口,眼前发黑,趴在地上不住地大口喘气。
下一秒,熟悉的温度笼罩了我,他握住我的手腕。腹部火辣辣的疼痛立刻消下去不少。
他又在做这样的事。
我被他抱起来,扔在了床上。他动作并不温柔,我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他起身抽手准备离开。
我的手还在抖,可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他说,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我不能让他走。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别走。”
他回头看向我,可能是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我明明白白看见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挣扎。这一闪而过的目光给了我几分说下去的勇气。
“别走,求你了。”我低声哀求。
他果真不走了,背过身对屠苏月说:“你先出去。”
我听到门被关上。
再回头时,他眼里的真情敛尽,看向我的目光里,只剩了几分怜悯:“你想说什么?”
我一愣,我本来想说什么呢?想说我十年的思念,想说我不懈的找寻,想说我爱他,十年之前就爱他了。却在触及他目光的那一刻消散的无影无踪,最后只吐出来三个字:“为什么?”
他声音平静:“什么为什么?”
我听着他平静的声音,如坠冰窟。
“我们。”我忽然有些累了,还是强撑着说了下半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轻笑一声,笑到:“我们本来就会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