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宦官得了指令，低垂着头，赶紧将那毛笔放好，又对门口二人传话道：“城王殿下，世子殿下，这大热的天儿，可别在这儿晒着了，赶紧进去罢。”
闻言，宋之言抬腿便要往里头冲，还是城王心思沉稳，似乎早就料到一般，狭长的眼中不见异色，轻轻拉了宋之言一把算作提醒，问道：“可是父皇召见？”
“正是，如今战事吃紧，好在二位殿下来了，也要为皇上排忧解难一番，事不宜迟，皇上还在里头等着呢，请罢。”这宦官伺候皇上多年，最会说话了，恭维道。
二人这才点点头，城王在前，宋之言在后，刚跨过那屏障，便闻一阵清爽的冷香细密缠上来。夏日炎炎的，却能激的城王一个寒颤。
这香气像是雾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但却总是能让人觉得清凉锋利，习惯片刻后又有能安定心神的效果。
暑热褪去，宋之言此刻已经镇定了不少，抬头去看，见大殿空旷，里里外外却放了许多玉桶，里头密密麻麻摞着冰块，寒气阵阵。
当朝皇帝虽然不喜欢奢靡，但毕竟是一国之主，好歹是要有些派头的。制作那冰块时便用竹叶捻成汁水，往里头加了安神去疲的香料，与竹香混合在一起，讲究极了。
只可惜自打知道了边疆战事，皇上心思烦闷，常年的头疾似乎也有些要发作的迹象。即便是再名贵，再有新意的东西，他也是没心思赏玩的。
二人进来前，皇上抬手支着额头，在案上闭目凝神了好一会儿，算是解乏，也算是思考对策。听到那宦官在门口通传，这才抬起眼来，吩咐道：“你们二人不必行礼了。”
闻言，宋之言便直起身，目光下意识的将大殿扫了一圈，可非但没见着穆红衣，竟然连一向在里头伺候的人也都不知何时被遣散下去了。
见此情景，宋之言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想起多年前朝中有一位武将言语粗鄙，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圣上，几年后皇上就随便一个缘由叫他入宫，从此便再也没能出宫去。
据说当年那位武将也立过不少功劳，在城中建有气派的府邸，养了不少美妾在家中莺莺燕燕。见男人迟迟不归，家中女眷乱作一团，闹了不少事情出来。
若是宋之言没记错，最后还是那武将家中的大夫人亲自入宫，最后竟然领回来了一具尸体。从那时起，皇上才算是立下了威信的。
所谓关心则乱，尽管时隔多年，尽管穆红衣该有穆家的名头护着，尽管她分明是被人陷害，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宋之言心中还是咯噔一声，再次乱了阵脚。
只担心是不是皇上心血来潮，还不等他与城王二人赶来，便已经将穆红衣处置发落了。
若真如此……宋之言动作一紧，干净纤白的指尖狠狠陷入皮肉中，掐出一片血痕。眼帘垂下来，叫人看不清神色。
“你们二人今日倒是来得巧，正好有一事朕想要问问你们二人的意思。”
皇上一捋胡须，将案上的清茶饮尽，因着心中全是离国之事，倒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宋之言的异色。
“父皇请说。”城王一行礼道。
皇上便站起身来，负手问道：“边疆近年来统治加紧，大部分地方都算安宁，只是方才朕接到密函，说是离国大军已经抵达边境外，看粮草和兵马应当是有备而来。”
顿了顿，皇上挑起眼，又不动声色的问道：“若我朝与离国开战，你们二人以为如何啊？”
这不咸不淡的问题抛出，宋之言一言不发，一同前来的城王却起了一层汗，微微退后一步，暗自注意着皇上的神色。
这不怪城王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只是自古君王，最不愿的便是与人谈论军事，只因这军权便是一国之根基，若是受到小人蒙骗，伤了一国之本的有，国破人亡的也有。
皇上如今问出这等问题，无非就是一个原因，离国势力庞大，只怕边疆堪忧。皇上心烦意乱，也是想找个人商量对策的。
只是这九五之尊不显山不露水，城王到底年轻，无法揣测圣意，见宋之言又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措辞一番，表面试探道：
“回父皇，离国并非大国，实力与我朝更是不能比的，我朝人才辈出，父皇统治有方，依儿臣看，此次即便开战，也定然能告捷。”
末了，城王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心中愈发焦急，只好暗中看了宋之言几眼，拉他出来解围道：“儿臣愚笨，不如父皇听听世子有何见解。”
宋之言这才抬起头来，只因为穆红衣的事情心绪不宁，将下颚绷的很紧，如同一柄凌厉的刀刃，似有隐忍许久，最终才道：
“皇上，臣不才，对此事并未有什么见解，只觉得城王殿下说的极是。”
“也罢。”
皇上点点头，见这二人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心情更加烦闷，在案旁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的挥手打发道：“你们二人出去罢。”
城王行了礼，正要退下，忽然见宋之言还一动不动的在大殿上站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将穆红衣的下落问出来不可了。
皇上这时候正好抬头，皱眉道：“世子还有事？”
城王心中也跟着咯噔一声，也顾不得什么殿前颜面，赶紧一拉宋之言，回话道：
“回父皇，世子今日与儿臣一同前来，在外头晒了一个时辰有余，如今正是暑热的天气，世子又一向身子羸弱，想来这时候是难受的厉害了，还请父皇见谅。”
皇上便大手一挥，并没有要为难的意思，叫城王将宋之言给带走了。
待二人走远，皇上长出一口气，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低声吩咐道：“将穆红衣放了，送出宫去。”
上了马车，城王将帘子掀开大半，见宋之言神情恹恹，只好问道：“世子可要回府？”
“有劳殿下再送我一程，”宋之言神色仍有些压不住的焦急，语气也比平日里恳切，道：“到穆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