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伢仔就笑了，那笑像是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出，很快就漾及了满脸。
程蕊自然是看不清，只觉得这话一说出，对面便没了声音，这才反应过来，经济这个词好像是现代世界的舶来品，若伢仔是这个时代的人应该听不懂。
不禁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说好不试探，结果还是没脑子的脱口而出。
现下反正话已出口，不如听听他什么反应，于是她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周围的声音，静悄悄，没反应？
“经济？”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耳边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末尾处轻轻上扬，语气里充满疑惑，听着好似一副全然不懂的样子。程蕊心中的疑惑一点点放下，觉得自己多思多虑了，那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既不押韵也没什么文采，从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又有什么奇怪呢。
只是她迷蒙的双眼看不到伢仔那满眼藏也藏不住的欢喜，那是一种从容放松的欢喜，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在他转身开口的时候，蔓延开来，叫他那本来清冷的气质都平添了几分暖色。
“额……就是带着岛民多挣点钱，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程蕊自然是看不见，只当他是真的不懂，老老实实的解释道。
伢仔安静的站着，看着眼前的程蕊，她斜靠在圈椅上，盘起的乌发散落了两缕在耳边，微拢的衣襟口因刚才拔针的动作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苏白色长棉衫垂到了地面上，看上去随意从容。
早间阳光甚好，落在她身上，让整个画面变得格外安静美好。时光回溯，曾经每一个本应安静美好的早晨，都是他的噩梦。
“砰！砰！砰！”他还记得那天，第一次看到程蕊的时候，他被人按在地上，斗大的拳头一锤一锤地砸着脑袋，打得他迷迷瞪瞪，已经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终于是要结束了吧，这无休无止的争斗与厮杀。”他脑中渐渐冒出这样的念头，身体开始放弃抵抗和防御。
或许，下辈子，运气好一点，做猪做狗都行，别再做被抛弃的人了吧。
眼底白光渐渐浮现，大约是到了美丽的天堂吧。他好似看见了温和的天使，同他那次执行任务时晃眼而过的教堂里一样和蔼美丽。只是这天使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也一样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你还好吗？”天使发声了，声音清脆温柔，穿过重重迷雾，在空旷的白昼里有一点回声，让他觉得好似被包裹一样，有了一点点奇妙的安全感。
他讷讷的，想回答，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天使伸出了手，抱起他，他觉得好暖好暖，十二年的人生，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太暖了，于是他放纵自己往天使的怀抱里靠了靠，嘴角浮起了满足的笑意，像只小猫儿一样温顺餍足。
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他就看到了天使明亮的眼睛，她对他微笑，温柔地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想说什么，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紧紧的拉住天使的衣摆，他记得出任务时看到有的小孩就是这样撒娇的。等到后来程蕊要送他去福利院，他不愿意去，也是这样拉住她的衣摆，她果然就心软了。
可她最后还是要把他送走，他可不愿意，前脚她刚送他到福利院，后脚他就翻墙跑了出来，一路跟着她。他是被当作杀手培养的，追踪隐匿是他的专长，这一跟就跟了四年，从少不更事的小小孩儿到青春懵懂的翩翩少年。
他默默地躲在任何可以看见她的角落，他熟悉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思考问题时左手的快速敲击、笑起来是左眉微微挑起，无可奈何时捂脑门的傻愣模样，哄人时一副故作温柔的矫情。
“我唤你姑姑吧。”伢仔突然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这温柔里又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酸涩，让人听着便觉得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嗯？”但这个人不包括程蕊，她脑子还停留在如何带领岛民致富的问题上，此刻听到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短暂性失忆了。
“你没比我大几岁，以后我唤你姑姑吧！”清冷的声音裹挟着笑意在耳边响起，笑意？印象中伢仔似乎没怎么笑过。
“哦……”听到他解释了一遍，程蕊还是一脸懵，但一下秒她就开始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尴尬，因为她的脑子不知怎么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部小说，那里面的姑姑和过儿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越想，她就越觉得空气里有种叫暧昧的气息在弥漫。
“姑姑。”清冷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啪！”惊得程蕊把正在握在手里的茶杯掉到了桌上，她慌忙摸索着去捡，才低下头，伢仔就捡了杯子递到她面前，她接过杯子，回头悄悄瞟了他一眼。
自然还是模模糊糊的视线，只见他好似垂着头，手上拿着什么，好似在认真看着这东西一般，程蕊想想，这屋内也没什么值得他这样专注去看的，或许他只是不想说话。
他不说话的时候会有种凉薄感，好像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柔好靠近。
“好……好吧……”程蕊仔细想想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当，叫母亲什么的确实显得有点怪异，叫姐姐辈分上又不合适，便应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程蕊暗暗懊恼自己的笨拙，前生后世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怎地被一个孩子问住了，暗叹自己这几十年白活了。心底有个小人儿不住地捶自己的胸口，哇哇乱嚎。
“咚咚咚！”礼貌的叩门声响起，拉回了程蕊乱成一团的思绪，急急忙忙摸索着要去开门。
伢仔眼中笑意更浓了，一把拉过她坐下，自己去开了门。
拉开门，秋实在门前，她抬头看了伢仔一眼，明明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秋实却觉得他周上洋溢着一种愉快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担忧的看了看程蕊一眼。见她只是安静的坐在桌案前，还是那副茫茫然看不清的样子，略微松了一口气，应该没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