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划回舰艇那边去！”程蕊扶着伢仔软倒的身体，冲着划筏子的亲卫喊道。
远处舰艇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这边的变故，也指挥着舰艇向小筏子靠近。
待小筏子靠近舰艇，上边放下软梯。
“怎么了？”许虎顺着软梯下来，看到晕倒的伢仔问。
“怕是气力耗尽了，仪式刚完就晕了，只得快快回去叫徐医师看看。”程蕊解释。
许虎听闻也只得背上伢仔，几人快速的上了舰艇，把他安置到厢房里。
“秋实，你来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发烧了？”程蕊守在伢仔身边，船还没靠岸，他好似就发起烧来。
“小姐，确是烧起来了。”秋实探了探，不待程蕊吩咐便转身拧了湿帕子来搭在伢仔额头。
程蕊心下焦急，便是在现代医疗条件好的情况下，发烧也是件不容忽视的小事，何况在这医疗不发达的古代，岛上远离大陆，药材短缺，这条件又更差一些。
但这实在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只得吩咐舰艇再快些，好早早赶回岛上。
好在舰艇一靠岸，徐医师便在港口候着了。
“烦请将这孩子快些抬回室内。”徐医师上来查看后，神情严肃的对程蕊说。
程蕊闻言神情一凛，心道怕是不好。
果然，回到室内后，徐医师一直在房中忙活，连平日里不常用的银针都用上了。
程蕊让千里岛一干兄弟先回去等消息，只留了她和许虎在门外守着。
过了足足约两个时辰徐医师才从门内出来，抬头间程蕊见他已是满头大汗。
“怪老朽疏忽了。”才开口他便告饶。
“以为这孩子熬过头三日便无大碍，哪晓得这伤口着实深了些，外头看着好好的，里头竟然化脓了。”
听到这里程蕊眉心一跳，感染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今日我用银针封穴，又将伤口刮开，将脓液引了出来，眼下只能再观察两日看看。”
“我现下先去配两副去火消热的药来，烦请嫂夫人一会喂伢仔喝下。”说罢，徐医师便退下了。
程蕊推门入内，床上的伢仔苍白着一张脸，偏偏额头汗液如瀑，脸颊处也有着异样的潮红。头时不时的左右摇摆，口中喃喃呓语。
程蕊就着床边的脸盆绞了帕子，擦拭伢仔额头的汗液，见他双唇嚅动，好似在说些什么，不禁好奇将耳朵贴近。
“姐姐……姐姐……”
只听得他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称呼，有时是温柔小意的，有时又痛苦隐忍，还有一声是惊恐呼喊。
程蕊心下生疑，并未听说伢仔有个姐姐，他捡来时高烧不退，醒来时之前的事情都忘光了，难不成是他五岁前的记忆？
“叩叩！”一声敲门声响起。
“小姐。”门外是夏莹的声音。
“进来。”夏莹推门而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条白色的丝绦。
程蕊接过丝绦，左手轻轻抚摸，这丝绦并不是南域常见的江南蚕丝工艺，而是蜀地常用的缂丝工艺，这种工艺以生蚕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采用通经回纬的方法织成的平纹织物，使织物上花纹与素地、色与色之间呈现一些断痕，类似刀刻的形象，这就是所谓“通经断纬”的织法。
抚摸着这条丝绦，程蕊第一个想到了程三娘的娘亲楚氏。楚氏是蜀女远嫁，最爱这缂丝制品，程子钰疼惜她，家中大小物什，只要楚氏的经手的衣物织件均用的缂丝制品。连带的他们这些子女手中也多多少少有些缂丝织件。
要知道，在这澧国，由于工艺复杂，产生品少，缂丝制品虽不是王公贵族专属，一般的达官人家也是不常用的。
“可是逃脱了？”想到这里，见夏莹交回的只得一条丝绦，程蕊才有此问。
“奴婢办事不利。”
“无妨，此人虽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我观他目光澄澈，应不是为非作歹之人，你且说说事情经过。”程蕊宽慰夏莹道。
“奴婢听您吩咐悄悄朝那人靠近，初时那人并未察觉，我见他听您念祭文很是认真，一个大男人听着听着眼泪都掉下来了，觉得他大约警觉性不会太高，便有些放松。”
“哪晓得我才靠近他身侧，正预备动手锁住他咽喉时，他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人群有人察觉这边有异，有些涌动。这人一看，便缩着身子，往人群边缘穿梭。”
“奴婢也不敢惊断仪式，便追着他一路跑到了人群外边。”
“哪晓得此人轻功了得，才一脱离人群，他便一个蹬步往那崖边跳去，我追索不及。伸手之间只抓到了他系在腰间的丝绦，我看这丝绦与夫人常用的织件很是相似。小姐你说他会不会是我们程氏的旧部或族人？”
说到后头，夏莹也道出了自己的怀疑。
程蕊沉吟一番，并未听说程氏还有其他旧部，至于族人，因程子钰这一房也算死绝了，并没有程氏族人因此获罪，自然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掩去真实面貌来观礼。想来想去也没有合理的推论，便让夏莹先下去歇息，她将丝绦小心的收折起来，交给秋实让她好生保管。
一会儿，徐医师端了汤药来，两人一道服侍伢仔用了药，程蕊就让秋实搬了张塌来，在伢仔床边守夜。
半夜时分，程蕊忽然就醒了，睁开眼，窗外月色如瀑，月光顺着窗棱流泻进来，照得半室生辉。
程蕊第一时间侧过头去看躺在床上的伢仔，惊讶的发现那个本该躺在床上的人此时撑起身子，低垂着头，只露出一个苍白的侧脸，侧脸轮廓很好，因支撑的动作有些费劲，此刻他正在微微喘息。
“伢仔？”程蕊觉得自己似在做梦，明明睡之前才被断定凶险万分，怎地半夜就可以起身了？
床上的人听到声音立马转过头看向程蕊，动作迅速、眼神犀利。
那双眼，与前几次程蕊见到的彬彬有礼与痛苦隐忍全然不同。
那双眼，眼神狠厉，眼底闪烁着凶狠如野兽般的光芒，定定的看着程蕊，眼神转动，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在一寸寸的分析解剖。
程蕊脑中忽的一线清明，这眼神，与那次处决白斌时她恍然而见的伢仔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她开口，刚想说什么，只见身前黑光一闪，便软软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