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茗坐在苏城火车站广场上的一个花坛旁等云英来接她。她的目光在人流中寻找,来来往往的人影晃得她心慌,于是她干脆就盯着脚边的行李箱发呆。行李箱里只带了秋天换洗的几套衣服。雷茗像怕被这座城市嫌弃似的没敢带太多的行李。她不知道这座城市是否收容她,少带些东西,也许转身逃跑时速度会快些。
一个月前云英在电话里对雷茗开玩笑地说:“你不甘心从此当个采茶女,那就来我这呆段时间吧。等你哪一天认命了,再回去嫁人。”
“你自己在外面呆了四年,不也还没回来嫁人吗?”
“雷茗,我们不一样。你的爸妈是爱你的,可我的命是捡来的,所以在苏城打工和回家干活没什么两样哪。”
雷茗知道云英宁愿在异乡吃苦也不愿回家,那样至少每月寄钱回家的时候她的养父母还会咧着嘴“夸”她是他们的好女儿。先前在老家,云英哪怕跟报恩的牛马似的忙活,家人也只是把她看作牛马。
广场上的路灯亮起来了,云英还没出现。想是脱不开身。
云英现在在一家足浴城上班,“可能准备出发接我的时候店里来了客人,点她的号,所以可能还得等她个把小时吧。”雷茗猜测。
本来雷茗可以自己按地址去找云英的住处,可云英说她租的房子便宜,在巷子深处,七拐八弯的,怕雷茗自个儿找不着地儿。
还是等等吧。
雷茗看着水泥地面上自己的影子,不禁笑了。她自己也尝不出这笑是什么滋味。去年高考没考上,父母知道她心性高,就让她复读了一年。今年,她又被梦想狠狠地甩在了现实的脊梁上。虽说上了三本线,但她不敢拿着不菲的缴费单去盘剥父母。一家靠着几亩地种茶,收茶,卖茶,一年辛苦下来攒不了几个钱。
暑假里帮家里采完、制完今年的晚茶,雷茗就真的来找云英了,她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和母亲一样的采茶女。雷茗觉得自己跟云英不一样。可是除了比云英多读了四年高中,多啃几本书外,自己还会比她好到哪去呢?现在一样的都要看这座城市的脸色赏饭吃。云英好歹已经谋到了生计,自己没准过不了几天就被这钢筋水泥制成的大筛子给筛出去了。雷茗抬起头望着远方的天空重重吸了口气,天上星斗依稀可见,她在努力找最亮的那颗。
“你在等人吧?”一个背着画板,拖着行李箱的男孩出现在雷茗面前。雷茗局促地笑笑没理他。
“送给你。”男孩递过来一张8k的素描纸。雷茗定睛一看,画上的女孩不正是自己吗?晚风中那么无助地坐着,被风吹起的几丝碎发撩拨得自己鼻子发酸。突然,她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摇摇头:“我不要这画!”她怕遇到街头讹钱的。
男孩笑了,把画放在她脚边的行李箱上,然后转身走了。雷茗目送着男孩的背影,他好像有感应似的回头朝她笑笑:“再见。”
“谢谢。”声音轻的只有雷茗自己听得见。
雷茗现在没有心情去品评这幅画的优劣,更没有心情去关心自己怎么会成了别人画中的红颜,她只想云英快点出现。
一阵风过,画飘落到了地面上,她看着静静坐在画里的女孩,就像看着真实的自己。她一定不能丢了自己,于是她把画捡起来,放在行李箱里。雷茗把所有的担忧,无措,憧憬一片片地从心里摘下来,泡在薄薄的夜色里,看它们旋转起落,然后慢慢啜饮着自己的心情,直到看见云英从公交站口向广场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