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公交车,云英把硬币往投币箱里一扔,“咯嘣”几声脆响,雷茗仿佛听见了起跑线上的发令声。从动车站到市区的路上已是万家灯火。苏城潜藏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让人捉摸不透它的表情。
“饿了吧?”云英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蛋糕递给雷茗。
“不饿。”可是肚子却在这时候唱起了歌。俩女孩相视而笑。
雷茗接过蛋糕,看到了包装盒上赫然标价的“32¥”,吃惊地说:“这么一小块蛋糕要三十多元,可以抵我家两天的伙食费了。”
“客人赏的。”云英平静地看着雷茗,“一女的,逛了一天的商场,累了,就到我们足浴城歇脚。脚捏到一半接着个电话,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落下了这盒点心。我按照贵宾留下的号码打电话过去告诉她。她说‘你留着,算是小费吧’。”云英把客人趾高气昂的口气学得到位极了。
雷茗尝不出这蛋糕是什么味道。
“我当然不会把蛋糕扔到垃圾桶里,因为它可以填饱肚子!只要不是我偷的、抢的。至于是别人赏的还是送的有什么区别吗?”云英把目光移向窗外,好像答案就写在窗外的空气中。
“对了,我们足浴城对面有家咖啡店,正在招服务员。你去吗?”
“去呀。”
第二天一早,雷茗就进了那家咖啡店。时间尚早,店里客人不多。雷茗看见一位女服务员正在吧台前磨咖啡,就走向她咨询道:“请问,你们店里招服务员,是吗?”
“是的。这会儿店长正在跟甜品师说事,你先填张表格等会儿吧。”女服务员客客气气地递给她一张履历表。
雷茗在靠近吧台的一张桌子上填表。没一刻钟的功夫,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好,我是“蜜思”咖啡厅的店长。”
接着是简单的面试。无非是几个情境问答加几句简单的英语对话(这个咖啡厅常有老外来消费)。店长见雷茗长得端庄秀雅,口齿伶俐悦耳,便让她下午来领工号牌和工作服,明天就开工,试用期一个月。
走出“蜜思”咖啡店,初秋的晨风吹得她有些凉意。“还好店里是给发工作服的,一个月后再让家里人把秋冬的衣服寄过来吧。”雷茗心想。
一阵风起,路两旁的银杏叶在风中起舞。雷茗捡起地上一片青黄不接的杏叶,对着太阳好奇地研究着它的脉络。世界上再没有跟它完全一样的另一片叶子了。叶子的记忆藏在叶脉里,叶脉藏在叶肉里,当肉身腐朽,记忆会归零吗?
雷茗从小背包里拿出一支记号笔,在叶子上写下 “到此一游”四字。万物生灵谁不是到“此”游历一遭便匆匆离去呢,“适得其所”该是最好的宿命了。“孤云归空山,落叶随波逐。飘在干净的水里总比腐烂在垃圾箱里好得多吧。”她想着便把手中的落叶吹到路边的一条河上。随后,她又为自己孩子气的做法感到可笑,赶紧转身走路。这一转身,她看到身后不远处的一棵银杏树下,一个男孩正朝着她这个方向写生。见她转身看过来,那个男孩朝她灿灿一笑,手上还是笔不停辍地继续描绘着。
雷茗掉头便离开。心里嘀咕着:“这男孩好面熟,好像在哪见过。”雷茗突然想起昨晚火车站赠画的那一幕。
对了,就是他!怎么这样冤家路窄?可是如果是“冤家”,她心里除了紧张怎么没有一丝厌恶呢。
“那么一个阳光俊朗的男孩,他随身背着的画夹里绘录了世间多少的风景呀 ?自己今天还是他纸上的人物吗?”雷茗下意识地观照着自己:清汤挂面的披肩发,淡蓝色的衬衫,泛白的牛仔裤,红蓝条纹的帆布鞋,这样的自己站在哪里都不会是风景。
“偶遇男男君,南南是也非?唉,何苦庸人自扰。”思此,雷茗便渐渐放慢了刚才仓促的步伐。行至街道的转角处时,她甚至停住了脚步,挑衅地转过身望向身后的那排银杏树,望着那个男孩,就像欣赏一朵随风而至的云彩。
男孩抽出画夹上的画纸,拿在手上冲着雷茗招手。秋阳沐浴着他的笑容,仿若造物主在一件风雅绝尘的瓷 胎上上了一层温润透亮的白釉。雷茗看着他莫名有种幸福感。
男孩跑过来了:“你好,送给你。”
雷茗接过画纸略一看,见画面上一个女孩立于树下高举着一枚杏叶端详,那神态似在参悟世间最奥妙的玄理。与昨晚火车站广场的那张画不同的是——画的左下角多了一个落款。
“伍寻阳。”雷茗轻启丹朱,信口念出落款。
“对,我是科大大一新生。一早注册完就随处溜达溜达。谁想,这条路上还有这么好的景致。”
“科大在哪里?”雷茗潜意识里对大学校园充满向往。
“沿着这条银杏路往东走到十字路口,然后往南走几百米就可以看见学校的大门了。”男孩始终笑容洋溢。
大学大吗?大学生如何吃饭、睡觉、学习?大学里的老师学问高深吗?……..但三千思绪雷茗只化作了一声淡淡的“哦”字。
伍寻阳见女孩谈兴索然,便想换个话题逗她:“你今天喝黄莲汤了吗?”
“什么?”雷茗一时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伍寻阳玩笑道:“黛玉心里苦闷才荷锄葬花,你刚刚题字葬叶难道不是喝了黄莲有苦难言吗?”说话间,伍寻阳伸手接住了树上飘下的一片银杏叶,然后也对着阳光研究起来,仿佛叶子上面大有文章。
“你是取笑我东施效颦吗?”
“那你表演一下捂着胸口皱着眉头的动作,让我看看有没有东施效颦的效果。”伍寻阳说着自己示范起了这套动作,把雷茗逗得嘴角轻扬。
“与其参照林妹妹的人生剧本 ,我倒宁愿我们是东施效颦。”伍寻阳真诚地看着雷茗,这目光可以抚平心情的褶皱。
“对了,你是哪所大学的?”伍寻阳问雷茗。
“我,我是附近‘蜜思’咖啡店的服务员。”雷茗用微笑掩饰着内心的自卑,“再见。”雷茗转身离开。
“再见。”伍寻阳的道别声似空中落下的阑珊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