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年三十。蜜思咖啡厅照常营业。雷茗看今天的营业额滑到了她上班以来的最低点。大过年的,咖啡再香能有热灶热锅里家人做的饭菜香吗?但凡能回家和家人团聚,谁大过年的在咖啡厅闲坐。
离四点30分打烊还有半个小时,冬天太阳落得快,此时映照在西面玻璃窗上的金色余晖正一点点一点点消失在暮色中。雷茗把店里的背景音乐换成巴赫的大提琴曲。音乐刚响起,门推开了,是老板来给员工发红包拜早年了。这位台湾老板还是很绅士的,他挺讲人情味,逢年过节都会在物质上、精神上安抚一下员工。
老板王姓,个子不很高,但风度翩翩,每次从咖啡厅穿堂而过,背后总会有追随的目光。老班没有请店长代劳,亲自把红包分到每位员工手上,并温文尔雅地说着一些祝福和感谢的话。当他走到雷茗身边时,用闽南语轻声对她说道:“下班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哦,乡音?!在年三十的薄暮时分听到这样一声轻柔的乡音,雷茗的鼻子都有些发酸了。
“你听懂了我邀请。”看着敲门而入的雷茗,老板微笑着起身为她让座。
“我老家在福建闽东地区的。我们当地有一部分人说的方言就是闽南语。”雷茗解释道.
“对,我在你的简历上了解过你的情况。我几年前去过你们老家,当时就为了用你们当地的山泉泡一碗福鼎白茶。我卖的是咖啡,但我也喜欢茶,特别是你们福鼎白茶,口感不浓烈,喉舌却被丝丝蜜韵轻柔地缠住;汤色清透但香味却层次丰富。”王老板说得让人口舌生津。
“白茶香韵丰富,源于福鼎独特的山海气候。汤色清透是因为成茶工艺朴素自然。”雷茗也不禁说得满心欢喜。
“你怎么知道的?”王老板有些惊喜。
“我种过茶,采过茶,制过茶,卖过茶,自然略懂一点。”雷茗浅笑微语。
“哦,”王老板低头略一斟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然后他抬头盯着雷茗的眼睛,问道:“我一直想在台湾开间茶室,你愿意去台湾当店长吗?”
“什么,去台湾吗?”雷茗一下子有点懵。刚刚的“白茶”话题把她的情绪调到了最舒适的赫兹,猛地听到“去台湾”三个字,她又陡然生起了身处他乡的寂寞感。
“好吧,我承认我是一位很称职的老板,”王老板半似玩笑半似认真地说:“我关注过你,关注过你为蜜思咖啡馆策划的两场沙龙,我觉得你有想法,关键是想法还很浪漫,能挖掘和实现饮品潜在的附加值,从而为咖啡店带来市值。”
“不,我没读过大学,我不懂得策划和营销,我只是给店长出些小主意,能不坏事都得感谢店长带我学习。”雷茗诚恳地说。
“营销是可以学的,但骨子里的浪漫是学不来的。无论是泡咖啡还是泡茶,我都希望能找到一双有灵魂的手。”王老板说。
雷茗潜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离家半年,手心里干活留下的茧已剥落,但右手中指上的笔茧还在。
“去台湾的事从长计议,眼下先把今天的年过好,”王老板笑着从一旁的柜子上取出一个礼盒放到她手上说:“新年快乐!”
雷茗正要谢辞王老板的礼物,这时敲门声响起。店里的会计师拿着报表进来请老板过目签字。
雷茗这时也不便说辞,便把礼物留在桌子上,离开办公室到更衣室换下工装准备回家。
正要打卡下班,会计董姐叫住她说:“雷茗,你还是一个人住在你老乡先前租的房子里吗?到我家一起吃年饭吧。”
“谢谢你,你新婚燕尔的,我才不去打扰你的二人世界呢。我已经把年夜饭备好了,都是家乡寄来的好吃的,过完年,我给你带点来尝尝”雷茗笑嘻嘻地说。
“我刚刚在向老板汇报工作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是他老婆打过来的,催他回家吃年饭,好像是他台湾的父母今年也在苏城过年。”财务董姐压低声音说。
雷茗莫名其妙,董姐为什么突然跟她八卦这些。
“老板接到他太太的命令急匆匆赶回家了,他让我把你落在办公室的东西交给你。”董姐把刚才的礼盒交给雷茗,继续说道:“老板太太是苏城人,知性优雅,为人谦和。咱们老板是做食品贸易的,他在台湾、上海、苏城都开有咖啡馆,他太太帮忙打理。之前老板太太每个月都会到店里一次,跟我们交代工作。去年她回台湾养胎了,今年应该是带着公公婆婆还有小baby回苏城娘家过年。”
听完这么一大段八卦,雷茗总算听出了弦外之音,一句话概括就是:“老板是个已婚男人,他太太宜室宜家,闲人勿近。”雷茗知道董姐是在善意地提醒她,可是听来心里总觉得不舒服,自己可一点这方面的杂念都没有啊。
雷茗坐在公交车上百无聊赖地打开王老板的礼盒。其实也没啥稀奇,就是一盒糕点,过年当然要糕(高)糕(高)兴兴的啊。福建、台湾隔海相亲,有很多相同的习俗。比如逢年过节或大小喜事,亲朋往来都会送些伴手礼。一般人伴手礼也就市场上挑挑买买,但像王老板这样讲究的人,伴手礼就是走私人定制的高端路线了。
礼盒里有柿子状的松仁枣泥,如意状的绿豆糕,花生状的五仁糕,花朵状的栗子糕,福袋状的芝麻糕,金锭状的南瓜糕,六块甜糕应该是祝福亲朋好友六六大顺、柿柿如意,花开富贵,金锭满堂,甜甜蜜蜜。不知道是不是祝福太多,怕收礼的人消化不了啊,王老板还贴心的在礼盒里放了一罐白瓷装的白毫银针,一罐铁盒装的曼特宁咖啡,包装上都印有咖啡馆的logo,这样边尝甜点,边啜清茶品咖啡,可就有利于消化了吧。这样看来,这个礼盒还有点稀罕。雷茗想着不禁莞尔。
“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了,不知道王老板是不是把送剩下的礼盒给我,还是我本就在他的送礼名单里?”雷茗琢磨了一下,又马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心想:“我不稀罕呢。”
雷茗稀罕什么呢?
现在上大学的路虽然断了,可她还是没有停止学习的脚步。苏城是座特别有文化底蕴的城市,官方的、私营的各种讲座,各类艺术展层出不穷,甚至还有很多的公益音乐会、话剧、戏曲演出。雷茗一有空就去看展、听讲座,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和终点在哪里,就是顺着照进心里的那些光一路走去。
上次伍寻阳搬家后,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都以忙为借口拒绝见面。其实也不是借口,雷茗是真忙。除了看展听讲座,她每个月还要去博物馆当志愿者,还要自学文化课程,希望能早点拿到自学考试的大学文凭。她对自己要求太多了,因为她稀罕自己。
对,雷茗稀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