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茗找到了云英上班的足浴城。霓虹广告灯旁是一面人体五脏六腑和足底穴位相对应的墙绘。进大堂,迎面就看见花梨木雕饰成的前台。前台后面的墙上书有“足下有情”四个大字。前台右边是扶手楼梯,通往楼上的足浴包间。各处自是茶几花架、玩物字画附庸其间,店内倒也装修得颇为古雅。
“你好,我找云英。”雷茗问总台的一位服务生。
服务生拿起对讲机询问楼上的领班,然后告诉雷茗:“她现在在昆仑穴为客人服务。”
“啊,昆仑穴?”雷茗先是一愣,很快会意,原来这家足浴城是以足部穴位的名称来命名包间号的,真是有趣。
“谢谢你啊。”雷茗上得二楼,打电话没人接,就一间间地找。从“涌泉穴”到“商丘穴”再到“大都穴”,终于看到“昆仑穴”了。雷茗踮起脚尖从门上方的玻璃口朝里瞄,正好瞧见客人两只脚重重地往木盆里一踩,顿时水花四溅。云英本能地站起来躲闪,结果站得太急,反而从矮凳上摔到了地上。
“干什么呀?”雷茗推门而入。
那个坐在贵妃椅上的男人以为雷茗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居然恶人先告状:“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尽找些打酱油的洗脚妹来糊弄我们!洗个脚跟挠痒似的。”
“先生,我们这里为客人服务的人员都是经过公司统一培训,按照规范的流程和手法为客人服务的。”云英站起来擦着溅到脸上的污水。
雷茗顺手抓起茶几上的一杯茶水就往客人脸上泼:“你花个几十块钱,就跟爷似的有人给你洗脚。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想把人家技师当丫鬟似地使唤,欺负人吗?手法按轻了、按重了,你可以提醒她,也不带这样作践别人呀!我就不信你祖宗十八代里从来没人在外面讨过生活的。”雷茗连珠炮似地责问把那男人羞得趿拉着鞋往外窜。
领班听“昆仑穴”里动静不小,也进来了,正好和客人撞了个满怀。
“什么情况,这是?”领班轻描淡写地问。
客人自知理亏,匆忙离开。
“经理,是这样的:我帮客人推拿肩颈的时候,他要求我坐在他身上,说是这样好使得上劲。我跟他说这不符合公司规定的手法,不可以这样。然后他就……一脚把水踹得到处都是。”云英咬住嘴唇强忍泪水。
“他把一盆污水踩得云英满身满脸。”雷茗义愤填膺。
“这样吧,你今天就先回家休息,我这边按每两小时服务一个客人的工作量给你记工。”经理也算是“仁义尽至”了。
经理转身离开了,然后云英佝着腰端起那盆洗脚水去了水房。
可是,就这样吗?几个工时就消弭了一场侮辱吗?雷茗突然间觉得身疲力竭,头有点疼。她机械的离开“昆仑穴”,径直到楼下,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云英。可能是刚才太激动了,现在脑袋一片空白,太阳穴“突突”地跳。二十分钟光景,云英下来了,她已经换掉了刚才那件溅湿的衣服,眼里的哀怨也所剩无几。
“怎么想起到这找我啊?”云英拉起雷茗往外走。
“今天发工资了,原想中午约你一起开开荤,享享福,谁知竟遇见你落难了。”雷茗苦着脸笑道。
“在这样的场所,什么人没有!我能小心翼翼地干这么多年已经很不错了,你以为我还有一颗玻璃心啊。”
“你总是这样逆来顺受。”
“你还是这样书生意气。”
“今天,我们也学城里姑娘时髦一把。我请你去美发店洗头,给你冲冲晦气。走吧。”两个女孩并肩走向公交站。
她们进美发店的时候还是清汤挂面,出来的时候一头秀发炸成了快熟面。两人互相扯着头发嘻嘻哈哈。
“你看你,非要一起弄个爆炸头以泄心头之忿。你晚上就顶着头上这锅方便面上班吗?”云英笑问。
“发型师不是说这是一次性卷发嘛。一会儿沾点水捋几下就得了。哦?是你肚子叫还是我肚子在叫啊?你想吃什么,我买单。”雷茗今天特别想讨云英开心。不是同情她,而是心疼她。
二十年前,云英裹在襁褓里被仍在了老家茶山的山道口,那年云英的养父母已结婚多年仍膝下无子,便把她抱了去。可是等养母生下弟弟、妹妹后,云英便成了家中的使女,吃骂咽苦是家常便饭,到后来,初中没上完便挟着简单的行李外出打工了。
雷茗有时候看着云英甚至有一种幻觉,觉得她今生来到这世上像是为了还债似的,每一步走来总是那么不顺意。但云英身上似乎跟装了根弹簧似的,每次被欺负后总能平静地反弹,没有怨尤和责难。
“前面有家面馆,咱去填饱肚子得了。”云英往前带路。
“就吃面呀!我今天刚发工资,你就不能剥削我一下吗?”雷茗挽着云英的手臂嬉皮笑脸。
“走啦,走啦。看着你这头快熟面,我突然有食欲了。”云英伸出两手在雷茗头上乱搅和。
进了面馆,两个小姐妹还在挤眉弄眼互相耶挪。抬眼间,云英透过窗玻璃看见一对青年男女挽着手进了对门的一家藏书羊肉店,她认出那男的是足浴城的领班刘炎。一片乌云飘过云英的脸庞,她埋头说道:“雷茗,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心,咱们快快吃完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