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奶奶给妹妹起了个姝儿的小名，她开心得手舞足蹈，因为奶奶告诉她，姝是美丽的女子的意思，这比她原本的名字翠花好听一百倍。
姝儿给奶奶偷鸡蛋补身体，奶奶说等她坐完月子就亲手给她擀长寿面，庆祝她要满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可是她们没能等到这一天。
在姝儿十六岁生辰前一天，奶奶的哥哥来了，奶奶很激动，这是她娘家人第一次来看她。
可是还没等她穿好衣服，就听见姝儿的哭声，夹杂着对她凄切的呼喊：「嫂嫂！嫂嫂！救我啊！」
她衣衫不整地奔出门，却看见哥哥抱着被捆起来的姝儿往外走，独眼扫过她，宛如扫过一个物体。
奶奶在李国鹏气急败坏的打骂声中明白，没有什么爱，她和姝儿只是为各自哥哥换妻的筹码。
她们都像被杀的猪一样，是被捆住手堵上嘴，扔进又一个魔窟的。
奶奶恨上了李国鹏，却被他打断手脚，半死不活还要连生3胎，3胎都是女儿。
李国鹏一边怨奶奶让他在村人面前没有脸，一边亲手溺死3个女儿。
直到奶奶生出了一个男孩，李国鹏才大发慈悲请村医给她治好手脚，但她自此落下病根，再也不能干重活。
这个男孩就是我爸爸。
我爸爸就叫李义。
李国鹏不记得自己给谁带来过深重的苦难，只记得自己千辛万苦求得的好大儿的名字了。
没事，你记得谁不记得谁都不重要，我会让你为一切付出代价的。
我扯出一抹笑：「李义吗？我知道，考上了高中、搬到了城里、娶了个城里媳妇，他是村里的骄傲。」
如同鬼魅一般，李国鹏被我的话吸引，当机立断：「走！回老家！我要让我儿子好好孝顺我！」
12
我表面借口公司有事，没有和李国鹏一起回去，私底下坐提前一天的飞机，回老家布置。
奶奶和娘家断绝了关系，只和姝儿还有联系。
这一次，我找到她，告诉她我要跟李国鹏算总账，看她愿不愿意帮忙。
姝儿看着很疲惫，比李国鹏还要苍老，她沉默许久，只说：「我就看看吧。」
我没有强求，和妈妈一起布置好灵堂，请了当年或狼狈为奸或冷眼旁观的村人们观礼。
妈妈还有些担心，她摆弄着花圈，欲言又止。
我知道妈妈心软，她不想惹事，但有些仇恨，此生不报难为人子，我看着妈妈的眼睛说：「妈，你忘了李义做的事情了吗？如果没有李国鹏，就不会有李义，我们一家都不用承担那么多痛苦。」
我狠狠地念下「都」字，妈妈也回忆起过往，她抚摸我的下巴，这个后来被我削掉的下颌骨，早在我八岁时就被李义打歪了。
「你说得对，李国鹏，早该死了。」
话音刚落，找死的人就送上门了。
李国鹏一进门，就哭天喊地地演起来：「啊呀，我的老妻，我打拼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好生活，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他抱着棺材咿咿呀呀地哭，跟村里搭台唱戏时的草台班子一样。
妈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下就被李国鹏揪住把柄，冲上来就想掐我妈：「你个贱货、不知廉耻的女人！自己婆婆妈死了，还有脸在这笑？一定是你伺候不好，我的老妻才会早亡！」
我哪能让他伤到我妈，一脚把他踹到棺材边上：「我妈妈一直陪着奶奶，奶奶寿终正寝，是喜丧！倒是你，抛妻弃子几十年，你还有脸回来？」
李国鹏倒在地上，疼得鬼哭狼嚎，把所有观礼的村人都吸引了过来：「杀千刀的不孝子啊！不孝子！打自己亲爷爷啊！」
我冷笑：「你算我哪门子的爷爷？要不是几十年来找不着你人，奶奶早跟你离婚了！」
村里的年轻人没见过他，但也听闻过他的劣迹，都知道他是碰瓷的：「啧啧，这老不死的还回来闹呢？」
「生而不养，他儿子咋不告他个遗弃罪？」
「还有脸要钱？先把抚养费给了再说吧！」
村里的老人倒没觉得李国鹏做得有啥不对，但也不想掺和进来，让孩子们闭嘴「啥抚养费？人家没离婚呢！」
「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老三不就是出去打拼了吗？这孙女太得理不饶人了。」
「我得理不饶人？」我怒指说出这句话的人「那是因为我有理！」
「打拼，你打拼这么多年，钱呢？先把奶奶请白事的钱出了啊！」我用高跟鞋隐秘地踢了李国鹏一脚，让他不要装死。
李国鹏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我则背着手，把一条早已编辑好的私信发给他：「大哥，您到老家啦？妹妹也到啦！」
13
听见熟悉的提示音，李国鹏赶忙拿出手机，狗刨一般爬起来，指着门口就说：「我的钱？我给我干女儿了！哪像你们这么没良心，她会给我养老送终的！」
微风吹散门口的香灰，大家好奇地往外张望，鸦雀无声、空无一人。
李国鹏举起手机，里面是我新发的私信：「大家看！她说她已经到李家村了，就在我们这群人里！」
大家又是一通闷找，可是压根没看见一个陌生面孔。
人群里传出一声嗤笑：「李老三，你遇到杀猪盘了吧？」
李国鹏仍在挣扎，他点开「双双笑倾城」的账号「就是她呀！她这么大的主播，还能骗我不成？」
我摇着头，满脸无奈：「这位，爷爷？你编瞎话也编个像样点的，这个账号，是我的呀！你要败坏我的名声，也不需要用这么愚蠢的办法吧？」
李国鹏震惊得能吞下两个鸡蛋，点开关上「双双笑倾城」的头像，又死死地盯着我「不，不，你不是她。」
「唉，」我叹了口气，打开手机，调出账号，指给他看「现在你信了吗？」
他仍旧摇头，我只能点开直播间「老铁们大家好啊！喜欢双双的新形象吗？今天给大家直播一场家庭恩怨伦理大戏哈！」
14
李国鹏的手机发出熟悉的直播提示音，他终于信了，颓败地跪坐在地上。
我则调转镜头拍他：「大家看，这就是我们这场大戏的主角，我名义上的爷爷。他干嘛了？大家猜一猜啊！诶呦，谢谢这位风轻云淡大哥的打赏！」
李国鹏听见「打赏」二字，突然又火了：「对，我给你打赏过，你这个不孝子！把我的钱还我！」
我翻了个白眼：「家人们谁懂啊！他抛妻弃子几十年，我爸一出生就没见过他爹，我奶奶独自抚养我们长大，如今奶奶喜丧，他突然出现，要我们给他养老送终，现在还要我还他打赏的钱。老铁们，打赏的钱都是我辛辛苦苦靠表演赚来的，他自己没认出孙女，怪我吗？」
弹幕上都是骂他的：「送出去的礼物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啊？他又不是未成年的小孩。」
「老不死的，看上了跟自己孙女差不多大的主播，能是什么好人啊？」
「就是，为老不尊，坏的人全变老了！」
李国鹏冲上来就要夺我手机：「播什么播？你自己清白吗？你就是出来卖的，不知道被多少老男人骑过！我给你们看私信！」
他翻回私信，眼睛却一下子瞪得要流血了，手机都翻烂了，私信里竟空无一物！
他又翻到微信、QQ、短信，却想起来两人一直靠私信联系。
他扑到我身上，一拳头就要砸下来，我灵巧躲开，他被两个村人制住，嘴里还不干不净「你那么牛，肯定把我们勾搭的私信全删了！你早就跟我线下见面了！」
「哈！」我大笑：「拿不出证据就造黄谣是吧？你说我线下跟你见过，证据呢？合照呢？」
李国鹏被我点醒了，哈哈大笑，拿着手机往我脸上戳：「你以为我蠢？以为你能捉弄我？你现在趁早求我，不然我把你身份证拿出来。」
「你前天和我开房的时候，我悄悄拍下来了哦！」
弹幕炸开了：「天呐！双双真的和这个老头开房了！」
「楼上说什么屁话！证据呢？」
「你们不觉得这个双双笑倾城很像单爽吗？」
「单爽？咱平台一姐？」
「我是爽姐粉，爽姐早就说了，她想尝试一下新造型新领域。」
「真单爽啊！那她更不用讨好这个破老头了啊？爽姐什么身价？」
我指着弹幕：「老头儿，看见了吗？我单爽漂亮御姐当久了当腻了，换个造型照样有大流量，我用得着讨好你？」
李国鹏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找出开房时的身份证，怼到直播间面前。
弹幕再次炸了：「这这这，这和爽姐自爆的生日是同一天啊！」
「单单？Shan dan？爽、双，对应单，这就是爽姐身份证吧！」
「天呐，爽姐那么励志的（大哭），我塌房了！」
「居然还有人拿主播当偶像？世风日下呀！」
李国鹏狂的一批：「dan dan？诶呦，还没我蛋厉害，哈哈哈……」
他还没笑几声，手机被另一人夺走。
我妈气得颤抖：「shan dan，是我大女儿！你拿我大女儿污蔑小女儿？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她们爷爷？！」
「那就是你们一家都是卖的咯！」李国鹏话还没说完，我妈就把手机往他嘴塞
「我大女儿十五年前就死了！你污蔑逝者，阎王爷都不会放过你的！」
15
这次不仅弹幕炸了，村民们也炸了，联想到号称出现在现场却不见踪影的人和突然消失的私信，在场的人都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灵堂里一片静寂，有年纪大的跪下来祈祷佛祖保佑，一片阿弥陀佛中，李国鹏就像被抽去了灵魂。
我安慰好妈妈，不紧不慢地拿出我的身份证：「李国鹏，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身份证上，「单双」的名字清晰无比，与手机上模糊的「单单」摆在一起，像阴阳两隔的遥遥相望。
李国鹏颤抖着手将二者对比又对比，能看出单双是我，双双笑倾城是我，单单和我长得很像「你，你拿着你姐姐身份证骗我！」
「大爷，前天我直播了一整天，你问问我粉丝就知道了啊！」我耸了耸肩。
弹幕上一片称是。
「不对，不对，人死了就不会再长大了，那个女人看着三十岁了，怎么可能是你姐姐！」李国鹏垂死挣扎。
「那，那就是别的人咯，比如……」我的手指向灵堂前方。
直播间、村人、李国鹏，都顺着我的手看去，一个扎着麻花辫、笑容甜美的圆脸女孩在黑白中定格，比起我，她更像照片上的单单。
「被你强娶又抛弃的奶奶？还是被你溺死的三个亲生女儿？」我的声音大而空灵，与残酷的事实形成鲜明对比，像是在云端，又像来自地底。
「啊！」
李国鹏瘫倒在地，双腿抽搐，一股腥臭再次弥漫空气中。
他又被吓失禁了。
因为他和一个鬼约会了一整天。
16
他嘴里一会儿嘟囔着给奶奶道歉、求奶奶放过他，一会儿辱骂我和妈妈，整个神志不清。
嘟囔着嘟囔着，他突然说到了「儿子。」
「儿子！我还有儿子！让我儿子来养我！」他如此骄傲，好像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绝对是个大英雄。
可算是等到他提起他儿子了，我避开脏污、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你的儿子，早就因为强奸幼女，致死，蹲大牢了咯！」
「哦对了，他在作案的时候，被那个小女孩咬掉那个」我比了一个小小小的手势「东西哦！」
一句话，彻底摧毁了李国鹏的全部。
这些把胯下二两肉当成生命全部意义的人，没有了传宗接代的东西，就只想着去死啦！
李国鹏冲向棺材，想撞死自己，结果只撞晕了，醒来就看见追债的站在他家里，把所有值点钱的东西都搜刮走，还把他押到一家黑工坊打黑工。
而李国鹏也没法逃离，他没钱没家，欠债一堆，村里的地早就卖了，村人对他避之不及，他自己时刻战战兢兢觉得有鬼跟着他，所有劣迹都被直播间的人扒出，自此「声名鹊起」，许多人跑来他家看猴一般耍他，边骂边朝他扔烂菜叶子。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即将出狱但已经丧失生活能力的疯癫儿子要养。
至此，大多事情尘埃落地，我把奶奶葬在村边一个单独的小坟包里，碑上刻着她为自己取的新名「单鸿鸣」。
她远离婆家娘家，既能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也能闲着无聊去吓一吓李家那俩货。
17
临走那天，我来奶奶坟前告别，看见姝儿倚靠在碑前，边絮絮叨叨些家常边织着手里给孙儿的线衣。
有些烙印，是刻在骨血里的，唯有能忍住抽筋拔骨之痛的人，才能获得新生，而大多数人，都在得过且过中度过一生，只能回忆旧日光明。
我没有靠近，只是打开手机视频，一个穿着清凉的健美女孩躺在阳光充足的沙滩上晒太阳。
「哟呵，这是又跑回西班牙啦？」我笑道：「亲爱的姐姐？」
单单摘下墨镜，作势要捏我的脸：「戏都演完了，我可不敢再待在国内，被警察发现我假死怎么办？」
我哈哈大笑，指着奶奶的墓碑：「来来来，给我们亲爱的想出这一奇招的奶奶献上一段舞。」
单单在沙滩上跳着灵魂出窍的舞蹈，就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来自至亲的伤害。
看吧！总有人能忍受那些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