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厅中出来,沈妍一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司马玉嘉打量着她皱在一起的眉头,也不知她是被什么难题给困住了,小脸上一会儿疑云重重,一会儿又好似茅塞顿开,长睫如羽轻闪着,好似扫在他心间,只让他心头泛起阵阵痒意。
他唇角划过一道浅弧,收回目光温声问:“在想什么?”
“啊?”
沉浸在思绪中的沈妍让他忽然出声吓了一跳,抬眼一时还没缓过来,略带着懵懂的眼便撞进他幽深的瞳。
司马玉嘉浅浅笑着,并未逼问她,只说:“从出来便一直低着头,什么事让你想得如此入神?”
沈妍其实想问,他到底怎么了,但又觉得没必要了。
上辈子最后那一年,她一个月见不到他几次,好不容易在侯爷院里遇上,她想跟他说话,他每每都是不耐烦,没说两句便急匆匆走了。
以前她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可如今,她不想说了。
“没什么。”
她取出方才侯爷给的那对翡翠鸳鸯如玉佩,早晚要离开侯府,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该她留。
“这个,我拿着终究不妥,便还给世子吧。”
司马玉嘉身躯微顿,微凝眉注视着她乌黑清润的眼眸。
她抬眸平静望他,疏离中带着坚决。
他心中苦涩,她当真不一样了。
若是以前,她应当会欢喜收下。
也许,是他醒来后,无形中改变了一些事?
他垂眸,掩去眼中暗淡。
以前,是他忽略了她。上天既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他俯身温和望她:“这是父亲给你的,自该是你的。”
沈妍眉心微皱,有点为难。
她早晚都要离开侯府,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拿着万一有什么闪失,日后让她拿什么来还?
司马玉嘉似是能看穿她心思,无声叹了叹:“你如今还是我平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这玉佩本就是长辈给你,你安心收着。便是日后.....”
他突然顿住不说。
沈妍抬眼打量他。
他笑笑,缓缓开口:“你放心收着吧,父亲私库里有不少宝贝,不缺这个。我司马家,还不至于连送给儿媳妇的东西都要收回,说出去,你让他老人家脸面往哪儿搁?”
沈妍细想一番,侯爷虽看起来不苟言笑,但其实私下里很是平易近人,她上辈子在侯府得到的最多温情,都是他给的。
也许是他对爹爹的承诺,在他身子还好的时候,一直在关照着她。
可惜他后来卧床不起,她死时,他还病着,也不知他的病后来有没有好。
以她对司马玉嘉的了解,他自小养尊处优,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便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放在他眼前,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上辈子她病时,听闻他一掷千金为那位段行首赎身。所以这玉佩在他眼里,不过寻常物件罢了。
晨光透过树影,斑驳投射在他身上,他笑容浅浅,眸光温和望她:“长辈赐,不可辞,你便收着吧。”
沈妍平静的心湖荡开一抹微澜,只荡得她心烦意乱,默默移开目光,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那....我日后再一并还回来。”
司马玉嘉唇角的浅弧凝了一丝苦涩,无声轻叹,让她回栖云轩好好歇息,而他,转身去了书房。
“你说,世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宵云望着窗边忽而苦笑,忽而微笑,大多时候都在拧眉沉思的世子,很是不解,问一旁不苟言笑的长松。
自从婚期越来越近,世子就越来越奇怪。先前把自己关在书房不理人,连表姑娘来看他几回,他都不见。
他和长松跟在世子身边多年,世子这段时间的变化,他们都能瞧得出来,只是不知为何会这样,难道成亲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长松掀眉瞟他,见他歪头挠着腮,觉得他这是在自寻烦恼:“想知道?问世子不就成了?”
宵云撇嘴站直了身子,把手放下来交叠在身前,小声嘟囔:“我岂是那般没有规矩的人?”
世子虽从未打骂过他们,可也不会连喜怒哀乐都要跟他们说。
长松比他长两岁,对他向来有耐心,看他还算明白,便提点:“你想那么多干嘛?世子需要你做什么,自会吩咐。”
霄云拧眉,他岂会不知?就是好奇嘛。
“长松,进来。”
两人刚静下来,便听到司马玉嘉在屋里唤人.
长松答应着进屋:“世子有何吩咐?”
司马玉嘉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沈家老宅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长松道:“禀世子,那管事收了我的钱,答应去信跟主家说一声。”
司马玉嘉略一沉吟,摇头道:“太慢了,你亲自去一趟。”
“是。”长松答应着退了出去。
“霄云,守在门外,不许让任何人进来。”书房里的司马玉嘉冷声吩咐。
“是。”霄云恭声答应,关好门退到廊下。
司马玉嘉回到书桌,取出他前几天写下的手记。
那上面记录着上辈子司马家被灭门前的重要事件。
上辈子,太子因为坚持厚赏当初归顺的那批武将,和新帝多有争执,新帝大怒,疏远太子。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把太子幽禁在东宫。
秦王便是在这时候走入朝臣的视线,借着太子和新帝矛盾期间,他以金银财帛高官厚禄笼络人心。渐渐地,朝中很多人暗地里都成了秦王党。
他当时不喜秦王手段卑劣,并未表明态度投到秦王阵营。
司马家只支持陛下,无论是谁当皇帝。
但还是难逃秦王猜忌。
岳父沈将军曾是太子阵营,她嫁入司马家,司马家就无法独善其身。
因此,上辈子他为了家族前途疏远了她。
她死后,他第一次宿醉,染上风寒病了半月,夜夜梦她,都是她独自坐在床前低声哭泣。
她活着的时候,他从未想过她的处境,也从未想过她或许夜夜念他。没等到他的夜,她一人是如何度过的?
她那时,或许苦苦期盼着他能护她一回。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心口钝痛,沉浸在往事中无法释怀,手中的墨把手记晕染了一片,好好的一页纸毁了。
他微沉着眉,缓缓放下笔。
此时已是仲秋,窗外合欢树已失了夏时的葱翠,树叶也开始斑驳了起来。
她死后的第三年仲秋,司马家也难逃厄运。
彼时,新帝病重,太子深陷东宫,朝政把持在秦王手中,甚至有人提议废黜太子,改立秦王。
如今想来,岳父虽离世多年,但他手下将领始终不忘他。
她死后,他迟迟未继娶,又未表明态度支持秦王,以秦王多疑的性子,怕是怀疑他因着岳父的关系,会站出来支持太子。
若他支持太子,岳父曾经的旧部或许会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追随他投向太子。
又或许秦王也自知废太子另立,无法让天下人信服,宁愿错杀,也不愿留态度不明的司马家,永绝后患。
重来一回,也让他明白,上辈子中立的态度救不了司马家。
若想拯救司马家,便要从现在开始谋划。
如今,太子和新帝的关系还未恶化。
他还有机会。
但太子宽和,向来敬重秦王,他如今无凭无据,要如取信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