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无脸美佳郎(一)
馥芮白梨花2024-01-09 20:413,811

  宵禁时分,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但平康坊内却是灯火通明,载歌载舞。

  今日是都知兰沅以诗探花的日子,兰沅以诗、琴名动天下,一直名属教坊第一部,却有多年未曾出阁。

  故而天还未完全暗下,南曲便已聚集了无数文人雅士,都欲以诗会友、一亲名动天下的美人芳泽。

  夏昙刚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了亲,便被好友起哄喝了不少花酒,胃中翻江倒海,逃也似地跑到一栋黑灯瞎火的阁楼前呕吐不止。

  吐了好一会,夏昙终于稍稍缓过神,他站直了身子,忽然觉得后脑勺生生的疼,下意识回过头去,愣了愣,一双不大的眼睛瞪成了斗鸡眼。

  他的面前是一双金丝锦鞋,正一下一下踢着他的鼻尖,一阵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他抬起头望去,只见一个人从二楼吊了下来,那人面皮全无,只剩下一张红色模糊的轮廓,正顺着下颚线往下滴着浑浊的血。

  嗒——嗒——嗒——

  盛夏的京都,大街小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路上的行人皆衣着清凉,几乎人手一把纳凉小扇。

  为了避暑,城南的慈恩寺早已人满为患,售价不菲的酥山冰饮亦几近脱销,而服饰中卖得最好的当数容华阁的轻绡与葛衣。

  薛翎月也准备捎上了一件,给安宁公主送去。

  天气炎热,容华阁四个角落都摆上了冰鉴,内里还置有熏香,冰凉的香气袭袭,令人舒心。

  薛翎月正挑着,店里来了几个结伴游肆的面首,也不知道是谁家府上的,正在争论哪件男款轻绡穿上最得宠爱。

  薛翎月打眼一瞧,真是一件比一件轻薄,一件比一件透亮。

  “你们可听说了吗?最近城中出现了一个专剥美人面皮的疯子!”

  “怕不又是你家叶相给你讲的睡前故事吧?”

  “千真万确,而且只针对貌美男子,叶相怜我惜我,才与我说的!”

  “啊——那我也得小心点了!”

  几位面首的密语一不小心让一旁的薛翎月听了去,她发现这其中竟还有一位是叶静遥的面首,她当即在心中记下,叶相原来好这一口。

  不过,这剥人面皮又是何事?

  近案一般由县府侦查,一时半会也到不了她大理寺这来,而且这种恶性案件,县府一向保密,故而她不知道也正常。

  但既然叶静遥提及此事,那多半不假,她正好等会要去张凌澈家中一趟,也顺带给他提个醒。

  毕竟这京都美佳郎榜上,他可是鼎鼎有名的一位。

  就在几位面首犹豫不决之时,容华阁的掌柜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便道:“郎君细腰,适合这件,穿起来似弱柳扶风,惹人怜惜;这位郎君窈窕,若穿上这件更是身轻如燕……”

  掌柜三言两语便替几位面首挑好了款式,随后又走到薛翎月面前,拱手道:“薛少卿,久等了。”

  “是翎月多有叨唠才是,而且我正好也挑一下东西。”薛翎月亦行了礼,她此番来容华阁,是来取东西的。

  多得李明昭照拂,定天池的百姓迁居临渊城后安居乐业,亦不忘两位大理寺少卿之恩,这便托李明昭捎来恰合时宜的清凉竹枕聊表心意,而这竹枕送到了京都的容华阁中。

  掌柜将竹枕交给了薛翎月,薛翎月正好也挑得两件并蒂莲的男女轻绡,交由掌柜装入礼盒。

  今日是安宁要纳新面首的大喜日子,薛翎月正愁不知送什么贺礼合适?

  恰巧受到了几位面首启发,这薄如蝉翼、做工精美、寓意绝佳的轻绡可不就正合心意?

  了却一桩心头大事,薛翎月满意地向张凌澈家中走去。

  张氏满门被抄家后,所有家宅都被收回,张凌澈如今所住的小宅子是他从官后所购,远离两市,幽栖深处,倒是京都中难得清净的一方天地。

  夏日炎炎,薛翎月一手撑伞,一手拎着礼盒走在道上,坊道两侧栽满繁木,绿荫合地,蝉燥虫鸣,静无人语,而那男子家就在此地。

  女子站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准备敲门。

  可她刚抬起了手,忽觉身后有疾风扑来,方才听闻的剥脸故事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心中大惊,连忙回过身去,果真见一物飞奔向她!

  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挡住了脸,手中的礼盒啷当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屋内的人闻声而来,一开门便见着一纤弱女子站在门前,而她的面前,还蹲着一条大黄狗,正在拼命地摇着尾巴,见着他,还不忘吠上一声。

  “汪汪——”

  “嗯?”

  女子挪开手,没见着疯子,只见着一只狗,正瞪圆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身后。

  她扶了下额,缓缓回过头去,果真见那清冷男子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一张俊脸神情颇为复杂。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买的礼盒盖子掉在一侧,里面绣着并蒂莲的两件轻绡露了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

  “……”

  薛翎月偷偷看向张凌澈,小声说道:“张少卿,我说我买来送人的,你会信的,对吧?”

  “进来吧。”

  张凌澈转身进屋,也不知道是在跟她说话,还是跟狗说话,反正,那大黄狗已经率先冲了进去。

  薛翎月收好礼盒,默默进去,见张凌澈正在院中挽着青袖煮粥,那大黄狗候在一旁,原来是一位闻香而来的客人,看来平时也是没少光顾,轻车熟路。

  她见男子不怎么想搭理她,便打量起这宅院来。

  她是第一次来,宅子不大,但雅致素净、五脏俱全,院角的石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上面还摊着一副半干的画卷,画卷旁是青竹花木,还有一盆结着豆荚的盆栽。

  男子忽然想到什么,也顾不上看火,快步将画卷收回房中,女子正奇怪着,那大黄狗竟然鬼鬼祟祟想将头探进炉里偷食,她好一番左挡右挡,才保卫住了男子的飧食。

  男子出来时,那女子正和狗斗得难舍难分,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何是好,只好问道:“你……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来?”

  大黄狗见张凌澈出来,瞬间安分了,坐在地上乖巧极了,连薛翎月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狗腿子,瞪了瞪狗,才看向张凌澈。

  “我来给你送东西。”女子说完,忙摆手道:“啊,不是轻绡!”

  “……”张凌澈无言,淡淡道:“我这,什么也不缺。”

  这男子还是这般拒人千里,不过薛翎月早已习惯,毫不在意,她拿出竹枕,道:“这是秦嫂托临渊王送来的,送到了容华阁,你一个,我一个。”

  张凌澈闻言,默默接过竹枕。

  竹子轻便,透着淡淡清香,让他恍惚想起那夜的竹林篝火,以及女子的梦中呓语。

  女子今日穿了件素雅的半袖长裙,玉臂上搭着条流云薄纱,将她衬得冰肌莹彻、细润如脂,但她白皙的手上却空无一物,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张凌澈的心也随之蓦然空了一块,他握紧竹枕,凉意穿透指尖。

  他低声道:“希望这竹枕可以让你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梦到想见之人,梦见想成之事。

  薛翎月不知男子话中有话,只道是秦嫂知她有失寐症故而送她此物,便不假思索道:“我回去便换。”

  “嗯。”张凌澈淡淡应了声,神色微黯。

  她,真就这么急不可耐想要见那梦中之人么?

  其实自定天池回来后,除办案外,两人便再无私交,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女子是在刻意疏远他?

  正如她所说,她与他政见不同,而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没有错。

  他也答应了,自定天池一事后,他便不会再去多管她的闲事。

  他们这样,同在大理寺,就很好。

  可女子如今再次站在他面前,一伸出手,便可以牵起她的距离,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他曾阅卷无数,书中写尽的都是与子偕老共白首,却无人告诉他流水无意落花恋,又该何去何从?

  男子沉默,女子亦不语,刹那空气便安静下来。

  倏然,一旁的炉盖开始翻滚冒烟,一阵香气扑鼻,那大黄狗又馋得摇起了尾巴。

  张凌澈看向女子的眼神与大黄狗无异,他低声说道:“粥煮好了。”

  男子的挽留之意彰明较著,女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可她动了动唇,还是道:“我等会还有些事……”

  她话未说完,便见这冷傲的男子眼底竟浮现出三分失落,三分苦涩,余下的是稀碎的眸光。

  薛翎月心中一滞,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她明明曾下定决心,要想尽办法让这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男子开心,可她却食言了。

  现在不过是同僚之间吃个饭,而且她明明还有要事要说,另外,就是她真的很久没有吃过家常便饭了,有这么多理由,让她留下来。

  她顿了顿,向男子笑道:“也许,吃个饭,来得及。”

  女子的忽然改口,让男子愣了愣,他略显迟疑道:“只是些寻常的清淡药膳粥食,你如果介意……”

  女子弯着眼睛道:“太好了,正好今晚赴宴前清清胃。”

  男子面色如常,轻轻点头,不动声色转过身子看向大黄狗,随后勾起嘴角道:“那,洗爪子开饭。”

  清净的小院瞬间热闹起来,两人一狗围在石桌旁,男子从厨房里端来一小碟红豆糕,软软糯糯,白里透红。

  女子尝了一口,有些惊讶。

  她嗜甜,这红豆糕甜滋滋的甚合她意,只是这男子不是不喜甜食么?家中怎么还备着红豆糕?正要发问,又觉冒昧,也许里面还带着几分装傻的意味。

  等吃完,她才向男子说起那恐怖的剥皮事件,免得影响食欲。

  “一般府中有面首的必是大户权贵、皇室贵族,若要神不知鬼不觉杀人剥皮,不是易事。”

  “然也,也许凶手作案时刚好有人目击,这个案子县府自己便破了。”

  张凌澈颔首,未再言语。

  既然女子并非觉得这个案子是疑难重案要与他探讨,那便是特意赶来关心他了。

  这是出于同僚之间的关心么?

  想到这里,他忽觉喉中苦涩,竟拈起一小块红豆糕就着清茶吃下,可这甜腻的点心却让他愈发堵得慌。

  男子微蹙的眉宇被女子收入眼底,她握紧手心,用力捏着。

  半晌,她还是从袖中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布包,小布包一展开,里面竟然藏着一根银针。

  她看着张凌澈,不动声色道:“张少卿,给你的。”

  “银针?”张凌澈没想过竟是此物,骤然看向女子。

  “这是你特意去找人打的么?”他的声音极轻,还带着几分微沙。

  女子闻言,轻轻摇头,道:“不过是打簪子时,用剩下的料子顺手打的。”

  张凌澈有一根针在应对水猴子时被带跑了,九针只剩下了八针,虽然他从未提起过,但她看得出来,这针对他十分重要。

  而这根针,她已打好许久,一直收在身上,却从未送出。

  若非今日要送这竹枕,也许这银针她永远都不会送出去,直到成为藏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既然今日已拜访了张凌澈,也留下来吃了饭,便一并给他罢,送完枕和针,就此拜别,一别两宽。

  “张少卿,翎月还有事要去做,世道险恶,危机四伏,你……且多保重。”

  女子说完,漠然起身,端端正正行了礼,客客气气道了谢,便向安宁公主府而去。

  

继续阅读:第四十章:无脸美佳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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