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景门桥匿名信案(九)
馥芮白梨花2024-03-31 10:053,365

  双好公主一语惊人,全场肃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相顾无言,谁能想到一个诗会竟然如此一波三折?

  然薛翎月却了然于胸,心中有数。

  故事还要从她发现张凌澈手绘的嫌疑人画像开始说起。

  画像上那个男童她认不出脸,但她却认出了男童头上的幞头。

  当朝兴戴幞头,上至百官下至士庶皆以幞头为常服,男女皆可戴,其中常戴的款式就是平头小样,但画中男童所戴的幞头却是齐氏小样,也就是女子今日戴的款式。

  齐氏小样一改平头小样的扁平形状,为高头巾子,乃由齐后所创,并赐予群臣,加以推广。

  齐后此举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背后隐藏着重大的政治意蕴。

  在身之物,莫大于冠,齐后意欲以高头巾子划分党派,同时彰显齐氏一族的至高无上,凌驾于旧制之上。

  然“匿名信案”发生之时,正是女帝逊位,昱宗登基的政权交迭初期,齐氏小样尚未推广,那么这张贴匿名信的男童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齐氏小样呢?

  答案自然呼之欲出了。

  齐后欲效仿女帝揽政,她最大的障碍就是以张煊为首的功臣,如何才能除掉他?齐后需要一个理由。

  不需要有太严密的逻辑,只要表面说得过去,再快刀斩乱麻,一举清除掉所有障碍,自然一了百了了。

  齐后思前想后,看着手中用澄心纸写成的折子,最后选择了伪造匿名信。

  澄心纸紧俏,三省六部的每张澄心纸都登记在册,很容易引人去查张煊;而她使用的澄心纸,却无需记录,这就给了她无数练笔的机会。

  毕竟谁能想到她是贼喊抓贼的苦肉计,写了一封匿名信来诋毁自己呢?

  就算有人怀疑,可匿名信上确确实实是张煊的笔迹,再叠加相府上的小童充当作证,便足以让被造谣“戴了绿巾”的昱宗错断此案。

  因在本朝,娼妓家男子必戴绿巾,而匿名信中怒斥齐后淫乱后宫堪比娼妓,暗讽昱宗头戴绿巾为人耻笑。

  齐后打得一手好算盘,“匿名信案”即便后面翻案,那也是昱宗昏庸无能,与她无关。

  可齐后没想到,自己的计谋会暴露在一方小小的幞头上面。

  当年薛翎月为了行事方便,常戴幞头,因为她戴的好看,所以引来众多贵女宫人效仿,而齐后的齐氏小样大抵就是从她那里得来的灵感。

  齐后找了尚衣局想要制作一款新幞头,然尚衣局迟迟不能令齐后满意,于是齐后又找到了容华阁,这才有了齐氏小样。

  那么再回到方才的问题上,男童身上为什么会有齐氏小样?

  女子的视线再次落在画像上,张凌澈的画功精细,惟妙惟肖,几乎还原了当年目击者所见到的场景。

  彼时京都刚刚解除宵禁,天色要明未明,而画中的男童压低幞头遮盖面容,使赶早的路人看不清楚容颜,唯独记起他的身边始终环绕着一只蝴蝶。

  景门桥附近没有花草,这只蝴蝶的出现便显得十分违和,女子大胆猜测,这只蝴蝶是被画中的男童吸引而来。

  什么东西能够吸引蝴蝶?

  女子马上联想到脂粉的香气,且是当年风靡一时的容华阁特调香膏——迷蝶香。

  迷蝶香、齐氏小样、容华阁,女子心中顿时有了怀疑的对象。

  她猜测,画中的男童根本就不是什么相府男童,而是女扮男装的双好公主。

  当年双好为了能够艳压女子,提前偷戴了容华阁还未问世的齐氏小样,又觉不够,还在幞头上涂抹了迷蝶香膏,刻意在女子面前路过,香飘四溢,故而令女子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所以即便画中之人没有脸,女子也能认出来此人就是双好。

  更何况,当年“匿名信案”发生时,李甫还为越王,而越王府就在景门桥所在的坊内,按照宵禁解除的时间进行推算,路人目击张贴匿名信者出现的时间,正好符合双好从王府出来到达景门桥的时间。

  双好的好胜与攀比的确使她胜人一筹,但无形中也为她埋下了祸根。

  她可能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暴露在幞头与香膏上,被女子抽丝剥茧锁定自己。

  那么双好与张煊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所以女子与张凌澈猜测,双好只能是为了阮钦,而阮钦恰好也符合他们此前的嫌疑人画像。

  可阮钦又为何要陷害自己的恩师呢?

  关于这点,两人也有了猜想,但猜想终究只是猜想,他们必须要设法证明它,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场大戏。

  如今,大戏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幕。

  双好看出阮钦不想娶自己,于是便愤怒的用当年之事威胁阮钦,而阮钦脸上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一张被双好紧紧拽住的定情信,写满了海誓与山盟,诉尽了衷肠,可如今却险要支离破碎。

  信物本无情,不过是人赋予了它价值,相爱时可以坚如磐石,不爱时也能轻比纸薄。

  此时阮钦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他先是遭人抄袭,后又被郑绪数落,已是怒火中烧,双好的威胁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阮钦几要失去理智。

  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冷声道:“阮钦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诗会的结果亦非我能左右。但这首诗, 确实是我写的;而张少卿的这张答卷,也是我写给公主的定情信物。”

  一旁的薛翎月马上站出来道:“如果这诗是阮祭酒所写,大理寺一定会为祭酒主持公道,绝无任何偏袒。但大理寺断案讲究一个证据,祭酒该如何证明自己所言呢?”

  阮钦看了女子一眼,淡淡道:“只要看看上面的笔迹,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阮钦说完,将自己的答卷和张凌澈的答卷摊在一起,唤众人凑前比对笔迹。

  在场的都是文官与文人,写得一手好字是必不可少的,自然也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写习惯。

  余庭虽然上了岁数,但最为老道,他沉吟道:“落笔刚劲有力,转折笔锋凌厉,收尾干净利落,整体气韵峭拔,笔画瘦硬,是好字!而且和张煊早年的字像极了。”

  张煊在世时,余庭总是不服他,可等张煊走了,他又开始想念起自己这位老冤家,他自认绝不会认错张煊的字。现朝中有许多张煊门下的弟子,他们写的字余庭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惜,这些人学得了老倔驴的字,却没能真学得他的半点风骨。

  没想到余庭心中所想让郑绪说了出来,郑绪不屑道:“依我看,祭酒这字只学了张煊的皮毛呀,张少卿的字才是真的有张煊的风骨。”

  原本已经稳定了情绪的阮钦再次被郑绪的无端拉踩惹怒,阮钦明嘲暗讽道:“是,侍郎说的对,阮某不才,毕竟年岁在这,也没有洗净双手让郑侍郎手把手教导的机会。”

  阮钦指的是郑绪为人师表,却对孩童下手的斑斑劣迹。

  不过郑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呵,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想拜入我门下,可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

  见两人又要开始唇枪舌战,太子出声道:“看来大家都无异议,这两份答卷上的字,确系同一人所写,为阮祭酒的笔迹。”

  太子主持朝政许久,批阅奏折无数,对群臣的字迹也是再熟悉不过了,他既说是阮钦的字,谁也不敢有疑,况且大家也认同太子的判断。

  闹剧有了定论,女子转向张凌澈,一脸正色问道:“张少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子终于开了口:“笔迹也可算作证据么?”

  男子似乎没有要承认错误的意思,女子佯装生气道:“怎么不算?这笔迹是这么多文豪大家鉴定出来的结果,容不得狡辩。”

  众人连忙附和,言之凿凿信誓旦旦,自己绝不会认错。

  男子被人围着,群起而攻之,颇有千夫所指的意味,可他依旧镇静自若,如同一株青松独立,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早习惯了受人冷眼,可女子听着却万分刺耳,仿佛被骂的人是她自己,她急忙向太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太子对上女子的眼睛,微微弯了弯嘴角,他忽然拍了拍手,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只见太子仍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威仪。

  下一刻,便见一直守护在外的陈沐礼一身金甲戎装,手中捧着一贯纸卷步伐沉稳走了进来,但他一见到女子,眉眼便绷不住飞扬起来。

  陈沐礼与女子也许久未见了,如今的他褪去青涩,变得愈发成熟稳重。

  自上次齐后叛变,他和太子带兵平乱,他真真正正感受到了生命之重,也更加渴求太平盛世,他无时无刻不在回忆女子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江山社稷,从不是为了一人,而是为国为民。

  他不想再当懦夫,他既为将帅,则护明君,而他相信女子选择的明君。

  陈沐礼将纸卷交到太子手中,太子向他含笑颔首,随后便将纸卷直接在众人面前展开,众人定睛一看,无不发出惊呼,因为太子手中的不是别物,而是景门桥匿名信!

  匿名信当年被昱宗下令尘封在御史台,禁止百官调阅,就算太子,也只能在御史台临摹,可此刻,这封信竟然被带了出来。

  太子不动声色地看向李甫,缓缓道:“父皇执政以来,英明果决,扶正祛邪,尤其重视纠正冤假错案,为此特令张少卿负责清查大理寺历年旧案,同时将'景门桥匿名信案'列为首案,而我奉父皇之令,特将此信从御史台调出。”

  太子说得气定神闲煞有其事,可女子分明看见李甫一脸茫然。

  果然,太子根本就是先斩后奏。

  然而此时朝中早已是太子的天下,即便换做从前,也没有李甫话事之地,李甫就算有意见,以他软弱的性子,也断不会在众人面前与太子起冲突。

  见李甫没有出声,太子便继续道:“正好诸君在此,我们便一同来鉴定一下这封匿名信吧。”

  

继续阅读:第七十八章:景门桥匿名信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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