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杰所住的矿业局宿舍楼在那个年代还算不错，一室一厅，按理说那一室应该是卧室。可是，那一室却成为了黄秀云的书房，她自己的领地。这个地方是不允许丈夫张世恩进入的，走到门口都不允许。曾经张文杰学习都在书房里，但后来黄秀云对他绝望后，便不再允许张文杰进入书房，觉得那简直就是浪费。
所以，张世恩、张文杰父子学习工作吃饭都在客厅里，每天睡觉前，需要打开一张折叠行军床，还需要打一个地铺。每天早上起来，还必须收拾好，否则，黄秀云会发飙。
那年期末考试前，张文杰无比的害怕。因为他觉得母亲又开始注意自己了，所以，如果考不到年级第一，回来肯定会挨揍。说不定还会像以前一样，不允许吃饭，只能跪在地上靠在墙边上睡觉。那样的日子，让张文杰生不如死，他甚至真的想到了自杀，或者干脆躲到棺材铺去给殷怀雨当小工，这辈子都不回那个家了。
也是在这段时期内，张世恩发现了黄秀云装有黑色物质的瓶子。瓶子是装水果罐头的，在东北很常见。但是其中那类似石油的黑色物质具体是什么，张世恩搞不懂，他甚至猜测过，黄秀云会不会发现了某处有石油，但并没有上报？但是那又几乎不可能，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根本不可能出现地表石油。
黄秀云每天装着那玻璃瓶子，在家和单位之间往返，从来不让那瓶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前离开书房出去上厕所，都只是将书房门虚掩。现在，只要她离开，哪怕出来几分钟，都会将门锁上。
黄秀云突然变得比以前还要奇怪，肯定是因为瓶子中的黑色液体。但是张世恩不敢去调查，因为他从心底害怕黄秀云。也许，如果张世恩敢鼓起勇气来，悲剧的链条在当时就会被斩断。
期末考试终于来临，也就是那天，怪事出现了，改变张文杰的噩运也从天而降。当张文杰用颤抖的手接过考卷，看着上面那些大部分他都答不出来的题目时，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成绩发布后，他回家被暴揍的惨状。巨大的恐惧让张文杰差点呕吐出来，他捂着嘴坐在那，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到了母亲黄秀云的声音：“拿起笔准备答卷，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黄秀云的声音让张文杰浑身一颤，他立即抬头看向四下，张望后终于看到了站在教室后窗边的母亲。黄秀云撑着一把伞站在那里，细雨拍打在雨伞上化作水滴缓缓落下。那一刻，时间都好像静止了，张文杰甚至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虽然他和母亲的距离并不算远，但他也不可能听到黄秀云的声音，而且教室里其他人好像都听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文杰正在发愣的时候，黄秀云的声音再次传来：“拿起笔！答卷！快点！你必须第一个答完试卷！”
张文杰只能照办，此时他意识到母亲的声音是从脑海中传来的，听到声音的并不是耳朵。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张文杰按照母亲黄秀云所说飞快答完了试卷，然后又在母亲的指示下，拿着卷子战战兢兢地走向老师。
老师很诧异：“考试还没结束呢？”
黄秀云的声音教张文杰说道：“告诉她，你做完了，而且是满分。”
张文杰不敢抬头看老师：“老师，我做完了，而且是满分。”
老师皱眉，拿过试卷，因为张文杰就是个学习成绩很普通的孩子，他会交出满分试卷？这怎么可能。但在老师阅卷之后发现，张文杰真的是满分。老师没有轻易下定义，而是走到张文杰前后左右的同学前观察，发现那些孩子的试卷大部分只做了一半，而且前面错的也不少。
所以，张文杰不是靠抄袭他人的试卷作弊。
老师抬眼看着站在那里背对自己的张文杰，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黄秀云又教张文杰说：“告诉她，从今往后，你都是第一名。”
张文杰不敢说，可黄秀云开始发火了，他只得转身看着老师，闭着眼睛说：“从今往后，我都是第一名。”
老师愣住了，其他同学也都愣住了，不知道张文杰在发什么神经。
那天，张文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都做了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同学都在议论他，而其他老师也不时走到教室门口来看他，来看这个突然间就“进步”的孩子。谁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张文杰在当天就成为了整个学校的焦点。
当然，成为焦点的其中一个原因在于，都知道张文杰的母亲黄秀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黄秀云认为儿子学习成绩差，是学校的问题，所以，还来学校闹过一次。这让学校上上下下都认为黄秀云是个疯子。
放学后，张文杰原本想要去棺材铺找殷怀雨，但没想到母亲黄秀云就打着伞站在门口等他。伞下黄秀云那张脸全是笑容，而笑容里还藏着别的东西，只是张文杰无法准确的形容。他只知道自己比以前还要害怕，对他而言，母亲似乎会法术。
听张文杰回忆到这里时，党向国和詹天涯都愣愣的看着他。对于他们两个无神论者来说，这分明也是法术，否则，黄秀云是怎么做到的？当然，张文杰不可能撒谎，都到此时此刻了，再撒谎还有什么意义？
张文杰被母亲领回家，并且罕见的给他做了一顿好吃的，还是黄秀云亲自下厨。那顿饭，只允许黄秀云和张文杰吃，而他父亲张世恩则自己端了一碗面条坐在门边低头吃着。
从那天开始，张文杰便处于母亲的监视之下，他虽然成绩突飞猛进，但都是母亲的功劳，和他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准确来说，那就是一种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作弊方式。
张文杰害怕极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很想找人倾诉，但也知道，父亲靠不住。因为父亲太懦弱了，甚至有时候为了自保，会直接转身出门，站在门口躲避黄秀云的斥责。
待黄秀云再一次出去执行勘测任务的时候，张文杰终于找到机会，狂奔到棺材铺，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知给了殷怀雨。殷怀雨听完后愣住了，然后反复询问张文杰是不是在撒谎？
张文杰只得拿出自己往日的试卷证明。殷怀雨也知道，张文杰不是个聪明人，而且不会进步那么快。同时，殷怀雨意识到，也许黄秀云学会了他一直想要得到的异术。
殷怀雨想要学会异术的目的很单纯，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强，仅仅只是为了复仇，他想要用传说中的异术来折磨抛弃过他们母子三人的父亲殷杰，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最好是在绝望中慢慢消耗自己的生命，最终尸骨无存。
不过，在殷怀雨准确询问了张文杰关于他母亲的过往经历后，殷怀雨再度开始怀疑。因为黄秀云的经历不可能是异道中人，但转念一想，她不是异道中人，却获得了这种异术能力，那就说明，普通人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来获得驾驭异术的能力。
殷怀雨决定去见见黄秀云，张文杰却不敢，他深知，如果让黄秀云知道了，自己会面临什么。不过，张文杰没想到的是，当母亲黄秀云回家后，只看了他一眼，便将他带回书房，锁上门开始盘问。
黄秀云坐在椅子上，看着跟前的张文杰：“异术是什么？”
张文杰一愣，只是看着母亲，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黄秀云又道：“殷怀雨没来找过我，但是我知道你去找过他，也知道你们大概说了什么。我现在告诉你答案吧，我可以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随后，黄秀云闭嘴，但是她的声音依旧传入张文杰的脑海中，“我就算不说话，也可以和你交流，殷怀雨认为这是异术？异术到底是什么，看样子他没说清楚。”
张文杰彻底吓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站在那里像是看妖怪一样看着自己的母亲。
黄秀云看向窗外，脸上浮现出笑容：“有点意思，有空我去见见他们兄妹俩，看样子，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虽然黄秀云这么说，可是，她并没有马上去见殷怀雨和殷怀梦兄妹俩。因为她觉得很麻烦，麻烦在于，每次张文杰考试，她都必须站在教室外。换言之，如果她需要将声音传递给张文杰，看到张文杰此时此刻所看到的，就需要站在张文杰附近的地方，否则她做不到。
可是，黄秀云是有工作的，她不能这么做，而且，她也无法保证每次考试都可以溜到教室外面。终于，在某个晚上，黄秀云趁着张世恩不在，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勘测装备，给张文杰穿好衣服，领着他离开了家。
黄秀云的目的地就是那片曾经出现过神秘光柱的湿地。
张文杰自然不知道，他很害怕，但是不敢问，只能跟着母亲走。等来到那片湿地之后，黄秀云开始宿营，点起篝火，然后在湿地内四下寻找，最终黄秀云从湿地中找到一根铁链。
党向国打断了张文杰的回忆：“铁链？”
张文杰看向党向国：“对，铁链，铁链和我手臂一样粗，漆黑，一直放在水坑里，但不知道为何没有生锈。我母亲找到那根铁链的时候很高兴，说什么还好没有其他人发现之类的，然后，顺着那根铁链一直往前去，还让我跟在她后面。”
张文杰拿着电筒跟在母亲的后面，而母亲则抓着铁链顺着往前走，走了大概几十米远后，黄秀云停下来，而两人已经来到了江边，江边有一处凹向江岸的水潭，水潭表层漂浮着不少的植物，植物不断在旋转着，说明那里有漩涡。
黄秀云抓着铁链，开始用力，原本张文杰拿着手电照着水中，不过，在他听到母亲发出一种类似牙齿的摩擦声后，他下意识将手电照向母亲。手电光照亮黄秀云的那一刻，张文杰看到黄秀云体表开始慢慢渗透出那种黑色物质。黑色物质仿佛完全不受重力的影响，从黄秀云体表渗出后慢慢变成一颗颗黑色的珠子，然后落在铁链上，又顺着铁链慢慢滚下去，滚向水中。
张文杰吓傻了，手电脱手，直接摔落在地上，因为没站稳，整个人掉进了水中。完全不会游泳的张文杰开始挣扎，但是黄秀云依旧站在那。因为黑暗的关系，张文杰不知道母亲是否在看自己，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正在渐渐下沉。
下沉的同时，恍惚中的张文杰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朝着自己靠近，好像是鱼，黑色的鱼，那些鱼将张文杰包裹住。张文杰顿时觉得慌乱感消失了，自己的脑袋也变得比之前清晰，但是很快窒息感再次袭来，因为那些鱼钻进了他的口鼻中。
张文杰开始挣扎，不断挣扎，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张文杰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了天空，还有太阳，只不过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他虽然可以看到听到，但是，身体却似乎不是自己在控制，因为先前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起身。
紧接着，张文杰便看到了母亲黄秀云躺在不远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的身体却朝着帐篷走去，找到水壶喝了一口水，他清楚听到水顺着喉咙咽下去发出的咕噜声，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想喝水，这些事都不是自己做的。
张文杰走出帐篷，看着母亲黄秀云，然后脑子里出现了黄秀云的声音：“儿子，从今天开始，我们母子一体，妈妈会帮你变得更好。”
张文杰傻了，他立即问：“妈！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哪儿？这是怎么了？”
黄秀云回答：“别害怕，我现在就在你脑子里，而且你的身体也由我在控制，你接下来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看，只需要听，只需要享受妈妈给你带来的一切。”
张文杰开始求饶，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确信的是，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现在控制自己身体的就是母亲，而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
不久后，张世恩带着人找到了他们母子俩，张文杰也清楚看到听到旁边的人确定黄秀云已经死了。张文杰很想告诉其他人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只不过，他无法说话，因为可以用他嗓音说话的人是黄秀云，是他母亲，是那个不知道怎么会彻底控制住他身体的母亲。
从那天开始，张文杰就被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内，这也是张文杰变化的开始，他成绩提升了，变得更孤僻了，但只有张世恩知道，在他妻子黄秀云死后，在妻儿去过那片湿地之后，他的儿子张文杰就变了，变得和他死去的妻子完全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张世恩会误以为是什么厉鬼作祟的原因。
黄秀云控制着张文杰改变了一切，张文杰瞬间成为了一个天才。不得不承认，黄秀云的确是个聪明人，光是在学习成绩这一点上，就以光速超越了所有人，成为了全校第一。
张世恩却活得比以前还要恐怖了，如果说以前黄秀云是恐怖的代名词，那么现在恐怖转移到了儿子张文杰的身上。儿子的行为举止变得和妻子一样，有时候他还会听到儿子在哼唱妻子以前喜欢听的歌曲，虽然那歌曲很优美，可在张世恩听来，那就是厉鬼勾魂的歌声。
张世恩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张文杰忍受不了母亲，所以在湿地将黄秀云杀死？亦或者说，黄秀云忍受不了自己的儿子那么平庸，所以要杀死张文杰，却被张文杰反杀？
只不过，尸检结果证明，黄秀云的死没有遭受过任何外力的侵害，就好像是自然死亡，但是一个健康的人怎么会自然死亡呢？再加上矿业局当时的领导担心负连带责任，所以将此事列为机密，并且压了下来，最终不了了之。
“这就是真相，”张文杰说完又扭头看向詹天涯。
詹天涯看着张文杰的眼睛，他几乎可以肯定张文杰没有撒谎。因为那种黑色物质他和党向国以及其他人都看到过，但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党向国上前问：“湿地的具体位置，还有那个漩涡的位置，你还记得吗？”
张文杰点头：“大概记得，湿地紧挨着石油城，江对面有个屯子，从公路下去进入湿地一直朝着南走，就能看到了。”
党向国对詹天涯说：“你继续审，我带人马上赶过去。”
詹天涯点头道：“您小心点。”
党向国离开的时候，又瞟了一眼张文杰，虽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也见多了，但是一个人能将自己的意识强加到另外一个人身上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因为在很多年后，川北冥市年家的年无垠就这样对待了自己的孙子年玺。只不过在此时此刻的詹天涯没有预知能力，也不知道霾国是怎么回事，所以，对于他而言，这种事情完全无法理解。
詹天涯问：“那么，你妈之所以策划后面的那一系列案子，就是因为学校下方的那个遗迹里还有那种黑色物质？她是怎么知道那里有的？”
张文杰回道：“因为她能感觉到，只要在附近，她就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