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年无垠当面许下承诺,那么眼下就应该着手寻找珐琅。可年绶似乎并不着急,而是继续研究詹天涯带来的档案,似乎那份档案里就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年冰岚端着一杯茶走到阳台上,然后递给正在看风景的詹天涯。
詹天涯接过道谢后,年冰岚却道:“我应该谢谢你。”
詹天涯问:“为什么谢谢我?”
年冰岚道:“其实这一系列的案子,你可以自己破的,但你把机会给了年绶,你想帮他。”
詹天涯笑了笑:“我是需要他的帮助,不是我要帮他。”
年冰岚也看向远方:“我这个儿子呀,从小就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我记得,有一次放学后,他没回家,我很着急,带着人出去找,在公园里找到了,你猜都猜不到他在做什么。”
詹天涯问:“做什么?”
年冰岚转身看着客厅内正在全神贯注看档案的年绶:“他在路上发现了一只被车压死的猫,他觉得猫很可怜,就想把猫埋了,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想到了公园,他没工具,手都挖出血了,就把文具盒拿出来当工具使。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让我帮忙呢,说那猫好可怜。”
詹天涯缓缓点头:“善良这东西是骨子里带的,可以伪装,但是绝对学不会。其实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可以用良知来解决。”
年冰岚道:“你也喜欢王阳明的心学?”
“对,”詹天涯满脸笑意,“知行合一。吾性自足,不需外求。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很难,其实这也是哲学,哲学并不难领悟,难在领悟之后你会怎么做。”
年冰岚面露难色:“可是,我一直很担心,年绶的善良会把他害死的。”
詹天涯却是摇头:“所谓吃亏要趁早,他现在吃亏,总比将来吃亏好吧?他已经有了经验,不会再那么滥发善心了。”
年冰岚举起茶杯:“总之谢谢你。”
詹天涯碰了下年冰岚的茶杯:“谢谢你培养了一个这么善良的孩子。”
此时,年绶走到阳台来:“詹主任,能带我去看看犯罪现场吗?”
詹天涯问:“不是一起案子,你想看哪个?”
“第一个还有最后一个。”年绶思索了一会儿,“先看第一个吧。”
詹天涯驱车带着年绶、商重和阿茕三人来到第一个案发现场,那是城郊的一处瓜棚,至今为止瓜棚周围仍然拉着封锁带,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三人下车后,沿着田坎走了许久才来到瓜棚跟前。
年绶看着瓜棚上的血迹,虽然这里已经被清理过了,但血迹是无法清理干净的。受害人是个老头儿,晚上在这里守瓜棚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晚上三点半左右,遇害的时候没有目击者,那个时间段在瓜田里也不可能有人看到。
年绶进入现场后,四下看了看,随后道:“只有第一次的受害者是被撕成碎片的,之后的都是缺胳膊断腿,这说明什么?”
阿茕道:“说明第一次这怪物饿急眼了?”
年绶点头道:“对,应该是饿急眼了,这怪物难道只吃人吗?詹主任,你们问过周围没有,有没有农户丢失家禽?”
詹天涯点头道:“有,鸡鸭猪牛都被咬死过,但仅仅只是咬死,没有如受害者一样被撕成碎片。”
年绶看向瓜棚上的血迹:“这说明这怪物,一开始并没有想吃人,它具有攻击性并且嗜血,所以,先对家禽牲口下手,发现无法满足自己之后,才开始袭击人,第一次是饿急眼了,所以,把这个老头儿啃光了。冷静下来后,他意识到这样做,会引起很大的麻烦,所以,之后就尽量不杀人。”
商重却很疑惑:“按理说,杀人就是灭口,不留活口,就没有证人吧?他为什么要尽量不杀人呢?”
年绶摇头:“只是从行为逻辑上分析是这样,但至于为什么它改变了策略,还不知道。”
四人又到了最后一起案件发生的现场,也就是城郊的垃圾处理站。在这期间,年绶用平板电脑做了一份斗城的地图,在地图上面标注了所有案件发生的地点以及时间。
阿茕看着平板屏幕道:“这怪物活动的区域一直在南边,只有第一次作案是在北边。”
商重也凑过去看:“这说明这怪物的活动范围都在斗城南附近。”
阿茕又问:“但它第一次为什么要去那偏远的地方作案?”
开车的詹天涯道:“如果是杀人犯,特别是连环杀人犯,第一次作案通常都会在自己熟悉的区域,也就是所住的区域附近下手。因为自信心不足,所以需要熟悉的环境,便于逃脱,但这东西是怪物,不能按照人的思维来定义。”
年绶却是抬眼看着前方开车的詹天涯:“这个怪物有可能就是人变的。按照夕环的说法,珐琅杀死那个神秘男子后,男子消失,怪物出现,男子也和怪物在一起,怪物的形态与豹子很相似,他们称呼为豹人,所以,这东西还是具有人的思维,既然具有人的思维。就算是动物,也有行为逻辑。”
詹天涯从后视镜中看着年绶:“那你怎么看?”
年绶没急于回答,只是道:“我们先去垃圾处理站看看再说。”
到了垃圾处理站,年绶又询问了守门大爷当晚的情况,分别查看了垃圾山以及发现尸体的值班室屋顶后,年绶再次回到了臭气熏天的垃圾山前,同时拿出了档案袋中拍摄的那张照片。照片是一张被撕开的垃圾袋,袋子里全是厨余垃圾,全部都是动物内脏骨骼这些废料。
詹天涯上前问:“怎么看?”
年绶抬眼看着垃圾山:“这怪物似乎想转变口味,但失败了,发现人之后还是进行了攻击。”
詹天涯又问:“可是,怪物比垃圾车来得早,它如果忍不住,应该对那个守门的大爷下手才对。”
年绶想了想道:“大概是觉得老人的肉不好吃吧,别忘了,这怪物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个老头儿。我总觉得,这个怪物的兽性和人性一直在对抗,兽性让它不得不嗜血,而人性又不断劝说它不要那么做。还有……”说着,年绶拿出平板来,“按照人混合怪物的角度分析,这个怪物的藏身地点应该是在南面,而不是北面。”
詹天涯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个不应该吧?你也说了,它是有人性的,既然有人性,那么第一次下手应该是在自己藏身地附近,也就是斗城北面,然后才去南面。”
年绶分析道:“它原先藏身地是在北面,它在北面第一次犯案之后就换了地方,去了斗城南边,这个怪物应该很清楚,发生了这种事,查案的不会是普通的执法人员,普通执法人员肯定会锁定南边,因为那是它下手最频繁的地点……”说到这的时候,年绶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再往下说了,而是仔细看着地图,又闭眼想着什么。
詹天涯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年绶看着詹天涯:“我总觉得夕环和井泰似乎没说真话。”
阿茕和商重此时走了过来,阿茕听到年绶所说,问道:“什么意思?”
年绶道:“不合理呀,如之前我妈所说那样,那怪物为什么偏偏要对珐琅一个人下手?这是其一。其二,即便是医院人多,怪物不好下手,他们在离开医院之后,怪物也可以下手,为什么要一直追踪他们到斗城再下手?那可是高速公路,汽车一直开,那怪物能一直追着汽车跑接近两百公里?”
事不宜迟,詹天涯开车载着年绶来到年氏集团的酒店,直接通过前台拨通了夕环房间的电话。年绶直言道:“我们聊聊。”
夕环却道:“有什么好聊的?”
年绶又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来缠着你要求复合的,我是来问你关于珐琅的事情,因为在他被掳走的那件事上你撒谎了。”
夕环迟疑了一会儿道:“你上来吧。”
年绶自然没有单独上去,而是与其他人一起上楼。门开的那一刻,夕环发现除了年绶之外,还有詹天涯、商重和阿茕很是诧异,特别是看到詹天涯的时候,她明显有些慌了。
年绶推测得没错,夕环的确撒谎了。
进屋之后,年绶并没有废话,而是直接道:“井泰已经坦白了。”
夕环一愣,下意识道:“什么?坦白什么?”
年绶直视夕环的双眼:“不是怪物掳走了珐琅,而是珐琅变成了怪物跑掉了,你们担心承担责任,不得不撒谎,而且应该是你让井泰那么说的,按照我对井泰的了解,他不会出这种主意,他完全是怕被年无垠责罚,才被迫答应和你一起撒谎。”
实际上年绶根本没有找过井泰,因为井泰的口风很紧,从他那里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只能想办法从夕环嘴里套出实情。
夕环无力坐下:“我,我不想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我也没想到珐琅会变成那种东西。”
夕环随后坦白道,实际上从珐琅被咬的那天开始,他就发生了变化,在发生变化的时候,夕环就致电给年无垠,希望能带珐琅回去治疗,她担心在医院太久,事情会被人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的担心自然是合理的,年无垠也同意,于是,夕环和井泰就立即带着珐琅往回赶。
年绶听到这里问:“你们不是带了使徒吗?那些人都死了?”
夕环点头:“都死了,为了掩护我们撤退全部都死了。”
年绶深吸一口气:“珐琅一个人害死了一群人,这算是自食其果。”
在回斗城的高速路上,夕环负责开车,井泰则守着被绑住的珐琅。因为珐琅当时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绿色,还能清楚地看到骨骼在皮肤下的变动,不时还会发出古怪的声音,很是可怕。终于快到斗城高速路口的时候,珐琅震断了绳索,夕环不得已停车,井泰为了保命只能逃离,他不能对珐琅下手,当然也不能被珐琅杀死,不得不做了这个选择。
变身成怪物的珐琅跑出车后,很快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两人一筹莫展,夕环以这样回去,井泰会被年无垠责罚为理由,让井泰配合自己撒谎,井泰竟然答应了。
夕环说完后,话锋一转又道:“如果不是我撒谎,年无垠也不会求你,你也不会暂时拿到执掌人的身份,其实现在还有第二条路。”
年绶立即拒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本性怎么这么恶劣?你想让我趁火打劫去夺取年家的一切,对不起,我不会那么做,我不是年家人,我那么做,会让所有人反对我,不仅是冥市的人,异道也会派城隍追杀我。”
阿茕恨恨道:“你怎么会这么恶毒?”
夕环明明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但嘴上却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趁现在这个机会,查到你想要查的东西,你误会了。”
詹天涯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在他眼里,夕环那点小心思早就被年绶看透了,加上年绶已经不会再相信她,她现在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年绶转身离开,商重在离开前故意重重关门,门关上的那一刻,夕环心里很是难受,但这种难受绝对不是愧疚,而是不甘心。特别是年绶在看透她之后,她很是愤怒,而这种愤怒源于嫉妒。
年绶为什么会比自己聪明那么多?
夕环找不到发泄口,只得致电给井泰,质问他为什么要泄露他们之间的秘密?
井泰听完后道:“你被年绶耍了,我什么都没说,他在套你话。”
说完,井泰直接挂掉电话,夕环拿着电话愣在原地,随后狠狠将电话砸向旁边的柜子。
离开酒店上车后,阿茕对年绶说:“你应该告诉夕环,你刚才是故意套她的话,她会被气死的。”
年绶看着平板电脑道:“不用,她会致电井泰,井泰会告诉她的。”
商重笑道:“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她没有。”
年绶抬眼看着他们道:“夕环的问题在于,她很清楚,凭自己办不了任何事,所以,她总想要依附强者,而她认为的强者不是源于强者本身,而是强者所拥有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她在知道我不是年家人之后,会立即与年无垠达成协议,甚至愿意嫁给珐琅。而珐琅的问题在于,他装好人装得太久了,对他而言,他想要的就是富贵的身份,至于获得这个身份需要做什么,对他而言不重要,即便让他去杀人,他也会那么做。”
开车的詹天涯补充道:“实际上很多人都是如此,所以,珐琅注定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一个普通人,若是失去了善良,等待他的只能是报应,这是自然法则,谁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