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花旦的出现,让年成凯又怀念起了那段记忆没有彻底苏醒的日子,那段日子对他而言,自己活得才像是一个人,他有些后悔调查无字天书的事情,如果自己不好奇不调查,记忆也不会苏醒,自己还是那个拥有丰富感情,会感觉到喜怒哀乐的年成凯,而不是如今这个连自己都讨厌的怪物。
想到这,年成凯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黑夜空中的星辰,随后看向墨花旦道:“五年前,你跑了,五年后,我们又相遇了,这大概就是天意,老天爷安排我要取你的命。”
原本以为墨花旦要拼死一搏,没想到他赶紧抬起双手道:“年先生,别误会,我不是来杀你的!”
年成凯懒得听他说这么多,正准备动手的时候,真正的夕凌出现了。夕凌的出现,让墨花旦松了一口气,他立即躲到夕凌的身后,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年成凯面前,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五年前他就失去了斗志。
夕凌道:“你不能杀墨花旦,他是我的人,平坝村里唯一一个愿意服从我的人。”
年成凯不解:“什么意思?”
夕凌看了一眼身后的墨花旦:“我知道他是个杀手,我也知道五年前他从你手上逃走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我唯命是从。”
年成凯依旧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墨花旦的身上,只要抓住机会,他会立即杀掉那个畜生。
墨花旦都不敢与年成凯对视,因为五年前那个暴雨夜他至今都历历在目,戏班子从上至下一共三十五人,其中至少十人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顶尖杀手,但面对年成凯大部分人都毫无还手之力,只要靠近就会被杀死。原本想要偷袭的墨花旦在看到周围的同伴一个又一个倒下的时候,顿时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加上暴雨夜的闪电雷鸣,在他眼中的年成凯完全就是一个妖怪,一个根本无法战胜的妖怪,所以他逃了,直接掉头就跑,以最快的速度一直跑,没有目标的逃跑,一直跑到体力不支晕过去为止。
醒过来后的墨花旦一直处于逃亡中,每天晚上都做着相同的噩梦,梦里年成凯一遍又一遍的杀掉了戏班子里的其他人,导致墨花旦只要想起年成凯那张脸就会浑身发抖。
终于,他得知了平坝村的事情,赶紧来寻找庇护,因为寻求庇护的时候,必须要将自己过往的经历告知,夕凌在得知他从年成凯手中逃脱之后,便私下找到他,让他从今往后暗地里服从自己,因为迟早有一天年成凯会找来,到时候,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墨花旦已经吓破了胆,被迫答应了下来。就在几分钟前,夕凌让墨花旦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去试探年成凯的时候,墨花旦直接跪下恳求夕凌:“你不如把我杀了算了,他就是个怪物,他会杀掉我的,还会把我嚼碎吃掉!”
夕凌当然知道墨花旦为什么会害怕年成凯,不过这也是她最愿意看到的,她这样做也是想让墨花旦明白,只有自己可以救他,她会兑现五年前的承诺。
年成凯听完夕凌的解释,迟疑了一会儿问:“你的意思是说,在平坝村,除了这家伙之外,其他人都不服从你?”
夕凌道:“他们服从是夕家的执掌人,就是我妈,对我仅仅只是尊敬而已,为了我自己的计划,我需要一个忠诚于我的人。”
年成凯思考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假笑:“好,那我就暂时不杀他。”
墨花旦闻言松了一口气,但在看向年成凯的时候,年成凯却突然收起笑容,吓得他赶紧闭眼,浑身瑟瑟发抖。
夕凌转身看着平坝村:“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夺舍日。”
年成凯疑惑:“夺舍日?”
夺舍的意思年成凯当然明白,通俗来讲就是人的灵魂跑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左传》中曾记载——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
再通俗一点来讲,就是借尸还魂。
夕家建立平坝村就是为了积蓄一股属于自己的力量,但这股力量迟早会衰竭,为了让力量延续保持下去,他们每年都会招收新的人,让这些人与原本住在平坝村的人进行厮杀,一人选择一个目标,如果新人杀死了旧人,就可以取代旧人在村中的地位,便可以得到夕家的庇护,如若不能,那就只能死,因为旧人也不会放过要杀自己的人。
像蔡二爷和博延东这样的,在村子里已经住了十年了,也就是说这十年每一年的夺舍日他们都胜出了。
年成凯微微点头:“蔡二爷的确是个高手,但也是个该死的混蛋。”
夕凌看了一眼年成凯:“与其说他是个高手,不如说你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他和你交手非常吃力,但你却像对付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孩子一样轻松。”
年成凯却是道:“我还没和博延东交过手,他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但却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也就是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来这里了?一个孩子而已,为什么需要寻求你们夕家的庇护?”
夕凌看着地面道:“博延东的身世很惨,他家里所摆的那个灵位上虽然写的是先兄博连青,但实际上那个博连青是他的父亲,他父亲曾经为了百姓杀死了一名地方军阀,因为被军阀追杀,全家十来口都被杀死,唯独他运气好,逃亡的路上遇到我妈,我妈救下他,将他带回村子里,带回来那天刚好是夺舍日,我妈就告诉他要活下去必须要做的事情。”
只有十一岁的博延东自然被吓得愣在当场,但很快就被夕凌的母亲扔进了一户人家,告诉他,要不杀了那家主人,要不就死,没有别的选择。
结果显而易见,博延东活下来了。
年成凯很疑惑:“他是怎么做到的?十一岁的孩子?难道天生神力,天赋异禀?”
“都不是,只是求生本能,”夕凌稍稍叹气道,“那人把他打了个半死,而他最后一口咬在那人的脖子上,直接将那人咬死了,他第一次杀人用的是自己的牙齿。”
博延东活了下来,因为他做到了,所以夕家救活了他,活下来的博延东开始想尽办法学习,所以,他身上的功夫很杂,但全都是杀招,而且冷酷无情,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甚至还被夕家允许外出办事。
年成凯问:“外出办事?”
夕凌看向远方:“因为夕家也有想杀的人,像博延东这种杀手,完全是老天爷赐予的,无比忠诚,冷酷无情。”
夕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竟然可以把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培养成为一个冷血杀手。年成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相比之下,那个墨花旦似乎还算是个正常人。
“怎么样?”夕凌竟然笑着问年成凯,“是不是觉得平坝村就是魔窟?”
年成凯沉默不语,平坝村不是魔窟,是人间地狱,是夕家创造出来的人间地狱,难怪外面的人都说进入平坝村就别想再回来,原来是这个意思。不过外界的人肯定也不知道平坝村中的实情。
年成凯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你到底想要我帮你查什么?”
夕凌道:“原本我是想让你帮我成为执掌人,不过,现在,我再加一个目标,那就是为我师父报仇。”
夕凌的师父名叫蓝蝶,是夕凌母亲的发小,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夕凌也不知道为什么蓝蝶会住在平坝村,但如果不是蓝蝶主动说起,她也不知道师父与自己的母亲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可蓝蝶也会每年都参加夺舍日,但没有人可以杀死她,原因很简单,蓝蝶会控制虫灵,基本上没有人可以近身,所以她在平坝村安安稳稳的活了几十年。
夕凌也是因为喜欢虫灵才拜蓝蝶为师的,但她母亲知道之后,虽然没有反对,却面露不快,反而问了她一句:“你觉得,母亲重要,还是师父重要?”
夕凌的回答是:“都重要。”
夕凌母亲只是冷笑一声,从此之后便开始疏远夕凌,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疼爱女儿了。
年成凯听完后问:“你难道是想对付自己的母亲?”
夕凌道:“我不会弑母,这件事交给你去做,如果你做到了,我成为了夕家的执掌人,就会让你查清楚夕家的秘密。”
年成凯拒绝道:“我拒绝。”
夕凌瞪着年成凯:“你没有拒绝的资本。”
年成凯看着夕凌:“我为什么没有?现在求人的是你,不是我,我可以不用你自己查,但是你不能没有我的帮助。你想好了,我现在可以马上走,你和你手下,乃至于平坝村的这些人可都拦不住我。”
夕凌看了年成凯许久,终于服软道:“好,我听你的。”
年成凯则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等你成为了执掌人,你会第一个对付我。”
夕凌也不否认:“没错,所以,你要走的话,现在就马上走,还来得及。”
年成凯不再说什么,只是与夕凌并肩站在那,看着远处已经亮起灯火的平坝村,还能听到有歌声从村中传来,而且是一首十分悲伤的歌曲,似乎在为一年一度的夺舍日画上一个句号。
歌声中,年成凯打破沉默问:“接下来我还需要接受考验吗?”
“当然,”夕凌看着远处说,“还有最后一个考验,完成这个,你就可以走进夕家的大门,去见我母亲了。”
年成凯问:“最后一个考验是什么?”
夕凌看着年成凯:“前几天晚上你去的那个墓穴,你明天早晨再去一次,如果你能在第二天早上活着出来,考验就完成了。”
年成凯想起了墓穴中的那个怪物:“你分明就是让我去送死。”
夕凌只是道:“怕了就走吧,走远点。”
年成凯道:“墓穴里有个怪物,你也知道,那东西不是一般的生物。”
夕凌冷冷道:“那是我妈养的宠物,名叫尸灵,是我妈花了很多时间炼制出来的,被她养在那里面,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投死人进去供那东西食用,不过没有固定时间,都是随我妈的心情,前几天那两个阴阳郎中属于自己找死。”
年成凯问:“只有这些?不能再告诉我一点别的事情了?你多说点,说不定可以增加我的生还几率。”
夕凌将自己的水壶递给年成凯:“水壶你拿着,其他的自己想办法,我只能做这么多,其他的我如果告诉你,那就是作弊,我妈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你也进不了夕家大门,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年成凯依旧是面无表情:“那我今晚住在哪儿?”
夕凌直接离开,扔下一句话:“你喜欢住哪儿就住哪儿,我妈已经下了命令,平坝村每一户都不能拒绝你吃饭住宿的要求。”
年成凯迟疑了一下,跟着夕凌进村,沿途四下看着,最终还是停在了蔡二爷的家门口,正当夕凌以为他又要去蔡二爷家中的时候,年成凯却自言自语道:“还是去博延东那里吧。”
说着,年成凯一个人朝着博延东所住的方向走去。
夕凌看着年成凯的背影道:“真是个怪人。”
“他是怪物,”墨花旦低声道,“他真的是个怪物,和江湖中传闻的大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夕凌侧头道:“你又要讲五年前那个雨夜的故事了?不要再讲了,我已经听你说了很多遍了,你少说一遍,就会少做一次噩梦。”
墨花旦连连称是,低头跟在夕凌身后,不过他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因为夕凌兑现了承诺,年成凯真的没有对他下手。
年成凯敲开博延东家门的时候,博延东有些吃惊,反问:“你要住我这里?”
年成凯直接推门而入:“有问题吗?”
博延东站在一侧道:“只有一张床,而且,我吃的很简单。”
年成凯道:“那简单,我睡床,你睡地上,至于吃的,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拿出来吧,我正好饿了。”
博延东明显很是不快,但也无法拒绝,只得转身去灶头将吃剩下的馒头和咸菜拿了过来。年成凯也不客气,直接就着咸菜吃着那已经凉透的馒头,边吃边问:“今天是夺舍日,来杀你的人是谁?”
博延东坐在一旁道:“没人来杀我。”
年成凯诧异:“这不是规矩吗?”
博延东道:“主人的命令大于规矩。”
年成凯一本正经道:“那等我吃饱后,我们来比试一下吧,我想知道你有多厉害。”
博延东浑身一颤:“不,我不和你比。”
年成凯问:“为什么?”
博延东眼神低垂:“因为我会被你杀死的,我自己很清楚,我不是你的对手。”
年成凯假笑道:“别听夕凌和蔡二爷胡说,我没那么厉害。”
“不,”博延东依旧坚持,“我之所以能活这么久,是我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弱点,但你身体里没有。”
年成凯放下馒头问:“怎么会?我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你看错了吧?”
博延东看着年成凯道:“你身体内住着一个怪物,那个怪物把你的弱点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