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东南,坐落着一座威严肃穆的官署——成都府衙。
漆红的大门堂皇威严,左右是两道高广的砖墙,呈斜线向左右扩散开去,转折成一个三十度的角。远远看去,门与墙,浑然一体,彰显出一种别样的庄严。
进了大门便是大堂。大堂两侧,是“三班六房”的办公场所。所谓“三班”,指的是民壮、皂隶、捕快。作为其中之一的捕快,负责与缉捕盗匪有关的一切事务。
捕快办公的地方叫“捕房”。成都府衙的捕房位于大堂口的右角,与刑房毗邻。整座捕房又分出四间堂屋,两大两小。最里面的两间小屋没有窗户,是提审在押犯人和讯问嫌犯的内室。
右边一间,室内一张方桌,桌上烛火摇曳,方桌后坐着一名身穿皂衣的捕快。方桌前一条长凳,程小蚁正坐在上面。
一个时辰前,西夏细作嵬名波仁引爆了身上的炸药。好在他反应及时,让马车跑到了十几丈之外,只有两名捕快受了些皮肉小伤,所幸没有造成大规模的人员伤亡。作为当事人,被带回衙门做个笔录也属于正常程序。
程小蚁对面的捕快叫刘铁尺,长得短小精悍,看人的时候,眼神里总是不经意地露出一股凶狠之色。
刘铁尺把写好的证词递到程小蚁面前,闷声说:“你看看,没什么异议,在这里签字画押,就可以走了。”
反正事情都是自己说的那些,程小蚁看也没看,便直接签上名字,按了手印递了回去,但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刘铁尺觉得奇怪,不满地问道:“你还在这里做甚?”
程小蚁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捕爷,我的马车毁了,这个损失总得有人赔吧?”
刘铁尺差点被气乐了。当差这么多年,捕快在缉捕犯人的时候,难免会损坏一些器具,这些钱要是算到衙门头上,恐怕大家每月的役俸都开不出来了。
刘铁尺用一双凶狠的眼睛盯着程小蚁:“你是想让衙门赔你的马车?”
程小蚁摸了摸鼻子:“我是因拉了那些贼人,马和车才都毁了,你们既然捉了贼人,让贼人来赔也在情理之中。”
刘铁尺冷哼一声:“贼人所有的东西都是证物,谁敢动得半分?”
“那我,总不能白白丢了马车呀。”程小蚁愁眉苦脸地说。
刘铁尺的脸在烛火下阴晴不定地变幻着。
程小蚁继续说:“捕爷,要不您跟府尊商量商量?”
刘铁尺原本应该散值回家了,就因为程小蚁被带回来,才临时被安了这个录口供的差,而且听出外勤的兄弟回来说,拿了西夏细作,衙门要有奖赏,可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一想到这些,本来就心有怨气,如今听到程小蚁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不禁怒从心起。
“你这小泼皮,敲竹杠居然敲到衙门来了?府尊岂是你等小民说见就见的?”刘铁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程小蚁的身体随着桌子的声响陡然颤了一下。
刘铁尺声色俱厉:“若再不走,就将你下到大牢,吃上几十板子。”
程小蚁心中也是焦急,本来就是借的车。如今车马俱毁,至少损失不下30贯钱。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若拿不到赔偿,没办法跟孙益交待。
想到这,他也豁出去了,实在不行就闹到知府那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终归要有个说法。
程小蚁冷笑一声:“捕爷不必吓我。律法规定:捕快在缉捕案犯时,须持有‘海捕文书’,文书由府尊亲笔签发,再加盖衙门的官印方可生效,不是捕爷你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将我下狱的。”
他从小随父亲长在衙门的宿舍,对一些必要的程序耳濡目染,刘铁尺蒙不了他。
刘铁尺见不仅没吓到程小蚁,反而被振振有词地将了一军,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蓦然起身,凶神恶煞一样地瞪着程小蚁。程小蚁见状,也全神戒备地站了起来。刘铁尺缓缓举起拳头。
程小蚁连忙举臂护住头脸,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接下来,刘铁尺做了一个让程小蚁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动作。他砰的一拳,砸在自己的鼻子上,顿时血流如注。紧接着,刘铁尺把自己的衣服扯破,又把鼻子里流出的血在脸上抹了一把,一张脸顿时血迹斑斑。
程小蚁大惊,似乎知道刘铁尺要干什么了。
刘铁尺狞笑一声:“小子,律法讲没讲嫌犯拒捕,袭击官差,该怎么判?”
程小蚁脸色骤变,急忙去抢桌上自己的那份证词。只要有签字画押的证词在手,就不怕他凭空构陷。谁知刘铁尺的手更快,已一把抓起证词,在烛火里点燃。
见证词被毁,程小蚁大急,咬着牙道:“我就不信,他们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你应该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刘铁尺冷笑道。
程小蚁一听,坊间流传的那些冤假错案的故事一起涌进了脑海。万一对方得逞,自己损失的就不仅是钱了。算了!人在屋檐下,服一服软吧。
他急忙换了一副模样,脸上赔着笑,一个劲地作揖:“捕爷,我错了,马车的事我认倒霉,我这就走。”
边说边把身上仅有的300文交子塞到刘铁尺怀里:“这个是孝敬您的,您找位郎中看看伤,再换件新衣服。”
“现在知道错了?”刘铁尺得意洋洋地看着程小蚁。
“知道了,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小民一马。”程小蚁点头不迭,刚要溜之大吉,谁知又被刘铁尺挡在面前。
程小蚁一怔,莫非嫌钱少了?
“现在知道——晚了。”刘铁尺嘿嘿一笑。
“宁被打死,不被讹死!大不了鱼死网破。”想到这,程小蚁也不由横眉怒目道,“那可是300文,你还想怎样?”
刘铁尺没有言语,而是拿起烛台,再一松手,烛台“当啷”一声掉到地上。蜡烛熄灭,屋里的光线又暗了许多。程小蚁一惊,不知对方又打得什么主意。
只见刘铁尺朝自己阴森地龇了龇牙,突然拽开房门,发疯似地跑了出去,口中高喊:“快来人呐,这人也是西夏细作,要杀官差了……”
完了!这“恶捕”不是嫌钱少了,而是要搞死我。
现在已经不是拒捕和殴伤捕快那么简单了,而是上升到了敌国细作和杀害官差的层面,比起先前的朽陷不知又严重了多少倍。
程小蚁只觉身上忽冷忽热,仿佛一瞬间就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转眼间,刘铁尺带着两名捕快又折了回来。程小蚁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脸上就吃了重重一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朵嗡嗡直响。刘铁尺跨上一步,将他绊倒在地。另两名捕快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将他双臂反剪,押起来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