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古朴庄严的寺院映入眼帘。
山门上一方匾额，上书“灵岩寺”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字体饱满，隐约中透着一股空灵的神韵。山门两侧是一幅楹联：其心得安稳，有苦皆灭除。让人一望之下，顿有一种身心轻安，清凉自在之感。
步入寺内，古木参天，绿叶成荫，小径两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间或点缀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虽不起眼，但生长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却也多了几分禅意。
吴怀璧携向无趣去拜会方丈智严大和尚，程小蚁不喜拘束，说要自己逛逛，吴怀璧便也允了。
从山门殿开始，紧接着天王殿，钟鼓两楼，千佛塔，藏经洞，地藏殿，观音殿，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也花了个把时辰。
觉得有些疲倦，程小蚁便找了一个空台阶坐下歇息。
不远处，有个小和尚在打扫着庭院。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子不高，眉目清秀，月白色的僧衣一尘不染，嘴角上翘，自带笑意。
已至深秋，庭院里积了不少落叶，小和尚把落叶扫成一堆，可风一刮，叶子又四下飞起，散落在各处。谁知，小和尚竟毫不在意，再次把落叶扫成堆。风又吹起落叶，小和尚再扫，风再吹，如此反复，可他却乐此不疲。
程小蚁觉得有趣，扬声道：“小和尚，你那不是白费力气吗？”
小和尚停下手里的动作，像是没明白程小蚁的意思，问道：“施主这话怎么讲？”
“这小和尚是傻的吗？”程小蚁暗道了一句，憋着笑说，“扫地是为了干净，你这折腾来折腾去，根本就没法子干净，不是白费力气吗？”
小和尚也不生气：“小施主以为我在扫地？”
程小蚁觉得小和尚呆萌得很，便想和他逗逗乐子，呵呵一笑道：“我又不瞎，你拿着扫帚，不在扫地又在做什么？”
“小僧是在修心。”小和尚又弯下腰去扫地上的落叶，喃喃自语，“这还不瞎？真不晓得瞎子是什么模样？”
“修心？”程小蚁愣模愣眼地瞪着他，根本没有听懂。
“小僧修的是心不随境转。”小和尚边扫边解释，“只要我的心不动，至于落叶多了还是少了，这院子是干净还是污浊，与我又有何干？”
程小蚁觉得对方话中似有无穷的道理，刚想进一步同他攀谈一番，却不知从哪里呼呼啦啦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白衣，眉清目秀的青年书生，其他的看穿戴也都是读书人。众人拥到一间殿堂前，见门上着锁，便聚成一圈在那里等候。
程小蚁望向众人聚拢的那间殿堂，见门上的匾额写着“长生库”三个字，门楣处也挂着一副对联，联牌上镶着錾金字迹：能于众生施财惠，普使世间得大明。看过之后，他便明白了这是一处什么所在。
所谓“长生库”，就是寺院利用前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们供奉的香火钱，提供的一种质押贷款业务，和后世的当铺性质差不多。
人们急需用钱时，可持农具、衣物和首饰等既有实用价值又耐存放的物品来“长生库”办理质押贷款，到期归还本息。
见许久还没有人回来，白衣书生有些不耐烦，便朝小和尚喊道：“小师父，这里的管事去了哪里？怎么这许久还不见人来？”
“小僧便是这里的典座。”小和尚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
管事之人就在门前也不吭一声，白白害这许多人等候了半天。
白衣书生闻言，本想发火，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从怀里掏出两张借契：“一共5两银，快给我取钱。”
“可有质押之物？”小和尚没有接借契，而是又问了一句。
白衣书生脸色一沉：“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这时，又有几名书生围了过来，抖动着手里的借契：“你这小和尚，管得还真宽，这些借契是方丈大师允诺过的。”
“休要提什么质押之物？我们是要去太学就读的学子，无需质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看样子是要把小和尚淹没在唾沫星子里。
程小蚁看明白了，面前这些书生是要去东京“太学”就读的学子。
自从宋徽宗废除了科举制度后，太学就成了朝廷官员的培训基地，也成了天下学子的向往之地。太学的招生对象，是八品以下的官员子弟，还有平民中的优秀子弟，但路上的食宿和在太学期间学习的各种费用，需要一笔很大的开销。这样一来，一些银号就将放贷的目标瞄准了这些被太学录用的学子，可普遍利息很高，还需要实物质押。
佛门以“方便为本，慈悲为怀”，所以“长生库”会为学子提供无质押的低息贷款，完全凭借对方的信用而放贷。当然，其中不乏重信守诺的学子，从太学学成后入仕为官，自然少不了对寺院照顾，其中的确也有欠债不还之人，出家人拉不下面子催债，只会用因果报应规劝债务人，到了最后这笔借款通常都会不了了之。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之时，突见小和尚把手里的扫帚高高举起，大喝一声：“止！”
见小和尚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众学子不约而同停止了聒噪。
为首的白衣书生指着小和尚道：“你，你还要打我们不成？”
小和尚把笤帚抡了几个圈，众学子纷纷后退避让。
小和尚斥道：“还自诩是太学生，佛门清静之地，岂容尔等大呼小叫？”
众人闻言，脸上不由露出赧然之色。
小和尚扫视了一眼众人，字正腔圆道：“方丈师兄有方丈师兄的规矩，我这里有我的规矩。若是不守我的规矩，就算是方丈师兄签的借契，我这里也概不付款。”
程小蚁骤然一惊，想不到眼前这不起眼的小和尚辈分不小，居然是灵岩寺方丈智严法师的师弟。
有好戏看了！程小蚁分开人群，凑到小和尚身旁，颇有兴致地问：“不知小师父这里，有什么规矩？”
小和尚将扫帚头调转，用扫帚杆在地上胡乱画了起来。须臾，收起扫帚，用脚尖点了点地。
众学子纷纷好奇地聚拢过来，只见小和尚脚边的沙土上写着两个大字——问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