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淮只觉得仿佛在梦里一般,傅子舟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叫过他了。
“哥,你刚刚……叫我什么?”
傅子舟在明明灭灭的彩色灯光里看向元淮,脸上的欲言又止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我很好……我很好,就是因为没事了才会回来见你的。”元淮看了半晌,没等到他的下一句“小淮”,狂跳过的心突然空落落的。
傅子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喊出这个沉寂多年的名字,这个名字好像在他心里藏了很多年,一直都无法开口。
他只敢在梦里寻找的时候肆无忌惮的呼喊,哪怕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还是愿意一直喊。
怎么到了真人面前,他就怯了呢?
“元淮,我最讨厌不告而别,”傅子舟轻声道,一直倚着墙的身体也突然直了起来,明明声音浅淡,但元淮就是从里面听出了失望,“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这话像是在质问元淮,但似乎更多的是埋怨他自己。
元淮低着头,同样不敢直视他,“我没想不告而别,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回英国了……医生说——”
话说了一半突然止住,傅子舟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却看到他的侧脸和他高挺的鼻梁。
还有他在明灭灯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的长睫毛,那双在灯光下几近透明的蓝眼睛。
仿佛一个清澈干净的湖,连有一丝波纹都会被轻易察觉一样。
从湖蓝变成了水蓝,星空也变成了沉进湖底的小石头,只管点缀,只管时明时灭。
“小时候听我妈说过你身体不好,我妈只让我多照顾你,半点儿也没给我说是怎么个不好法。”傅子舟向前走了一步,逼得元淮不得不后退。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样的情况才逼得你不得不紧急赶回英国治疗?”
元淮又沉默了。
傅子舟气笑了:“这就是你的坦诚相待?什么都不告诉我,却又让我来听——听什么,听你说‘对不起’吗?”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元淮感觉到身后的窗户口吹来凉风,沁的他整个后背都是凉凉的。
窗外的LED灯屏终于播完了广告,彩色的灯光戛然而止,只剩下微弱的柔和的暖白光。
练习室里又归于弱光的黑暗里。
“不管是车祸还是病症,都已经不重要了,”元淮伸手去触,轻轻碰到他衣角,难以察觉的勾了一下,“不告而别是我的错,我——”
“为什么不重要?”傅子舟又冷下脸,“对我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我不想让这缠了十几年的心结再继续反反复复的纠缠下去,既然要坦白,那就一起坦白。”
元淮心里陷了一块,有种说不上来的空白感,他垂着眼,不敢看语气微冷的傅子舟,“车祸的事,真的是场意外,我以为你会更在意我的突然回来。”
一句“意外”,概括了傅子舟这么多年来日日夜夜的同一个噩梦,仿佛梦里那处血泊和无尽的黑色虚影都是“意外”。
他突然就通透自己的无力感了。
“你大概不记得了,车祸那天我刚和你吵完架,”尘封往事被掀开一角,透出点沉沉的雾色,“我妈说,你是为了哄我开心,才去超市给我买糖的。”
傅子舟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可那天是我在对你生气,该道歉的是我,该去买糖的也是我——该出车祸的应该是我。”
“哥……”
元淮想止住他话头,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但傅子舟眼里恍神般的泪光让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从从来没见过傅子舟哭,哪怕因为小时候调皮捣蛋被罚站挨打他都倔强的没有哭过。
“小淮,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能及时赶到你身边,”傅子舟偏过头,用力地闭上眼,但颤抖的声音还是露了馅,“是我该说对不起……”
纠缠他无数个梦境的血泊和人声鼎沸,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干净的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句迟来多年的“对不起”,埋在他心底做了十几年的恶魔,如影随形的让他记住这个弟弟。
记住这个不告而别、他以为一去再也不复返的弟弟。
“哥……你不用说对不起,”元淮轻轻揽住他肩膀,把人扳回正面,终于看清他眼底微弱的泪光,“你永远不用给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车祸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他低低道,“不告而别是意外,但绝不是我本意。”
傅子舟抬眼去看他,他的面容在黑暗里一切都是黑暗的,唯有那湖蓝色的眼睛是明亮的。
他从那唯一的明亮里看见了坚定的认真,认真的仿佛一下子就能让人相信,完全不容拒绝。
“只是因为先天性不足引起的并发症,医院不敢乱治,就只能回英国了,”他笑了笑,“后来进行了一年的康复训练,我才彻底好了起来——这回可以放心了吗?”
他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就打发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淡然的仿佛当年出车祸昏迷的不是他。
“康复训练?什么康复训练?”傅子舟骤然抓紧他手腕,力道之大攥的元淮腕骨都隐隐的作痛,“什么样的情况要一年的康复训练?”
元淮哭笑不得,“没什么事,只是一年而已,我在医院的时候见过好多三五年还站不起来的,要是真的严重,我现在还能回来吗?”
听见他说“站不起来”,傅子舟的心立刻揪紧了,目光也迅速落到他修长的双腿上:“你的腿——”
“我的腿没事,你别这么疑神疑鬼,”元淮好笑的扶上他肩膀,制止他继续探究下去,“真的没事——不信你摸一下?”
傅子舟瞪了他一眼:“我说的是正事,你能不能严肃一点?要是落下病根怎么办?!”
元淮无奈的笑了,合着这人说什么也没用啊,半句都听不进去。
傅子舟倒是想真的摸一圈探探情况,但想了想的确不太妥当——
大晚上在空无一人的黑暗练习室里摸元淮的腿?!这事怎么看怎么变态。
傅总心里现在是说不上来的乱,比一团乱麻还乱。
乱的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元淮看着他哥来来回回的走,眼都要晃晕了,“你信我啊,我真的——”
“元淮。”傅子舟突然打断他的话,“你回来就真的只是为了补上当年的不告而别?”
“我还能有什么理由,”他被傅子舟的跳跃思维弄得哭笑不得,“你想让我是什么理由?”
傅子舟欲言又止的看了他半晌,烦躁的“啧”了一声:“我怎么知道,是你自己要回来的,你问我有什么用?”
傅总的跳跃思维完全带偏了话题,元淮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笑到了。
“哪儿有那么多纠结的事,这些真的不重要,”他试探着向前一步,肩膀几乎要挨着傅子舟,“重要的是,我现在完完整整的站在你面前,用所有行动来弥补过错,这还不够吗?”
傅子舟并不排斥这亲昵,但总有一种意识告诉他,他们不适合这样的亲昵。
元淮敏锐的察觉出傅子舟偏着头的挣扎和纠结,以退为进的后退了一步,留出一个安全距离:“该说的都说完了,听你的,回家吧。”
等傅子舟回过神,这人竟然都已经走到练习室门口了。
这就走了?没了?说好的彻夜促膝长谈呢?
傅子舟彻底不明白了。
这小子到底什么态度,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安静的——有话能不能不要憋着藏着,一口气说完不好吗?
他气的想骂人,但门已经“咔哒”一声打开了,那修长的身影连顿也不顿,径直走出去了。
他居然不回头?!傅子舟气笑了,就这么把我扔到这儿?
气归气,脚还是识时务的跟上去了,为了防止有人乱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傅子舟特意在楼梯上看着元淮到二楼了才跟下去。
一心都在追上元淮再问两句的傅总,大概忘了二楼是有人的。
秦遂:“……”
青年看了看手机屏幕停留的页面上,又看了看一心追上元淮连看都没他的傅子舟,突然就有点明白宋青的快乐了。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拍了张傅子舟的背影,元淮刚刚好卡在照片边缘,再差一点就走出屏幕了。
“业内真爆料!元淮和傅子舟是炮/友关系!真包养还是假同事?”
秦遂面无表情的打开聊天群,面无表情的发了一句话,顺便把刚才看见的“业内真爆料”转发了过去。
“业内真爆料,我是目击证人,有图有真相,你们的快乐要来了。”
后面还附了一张高清照片,显然就是刚才拍到的两人“合照”。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只是几个人平淡闲聊的群瞬间就炸了锅,所有人几乎都被炸出来了。
就宋青和秋鸣宛叫的最激烈。
组长兼情报侦察员: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还有谁不信?!还有谁!
秦遂扔完了炸弹就“功成身退”,倒了杯茶的功夫,大家居然已经定好了傅子舟和元淮的CP名。
秦遂:“……”
这进展也太快了吧?“他们的孩子都已经会跑了”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发展?!
秦大爷不太明白他们的跳跃思维。
一条语音瞬间又点燃了所有人的激情——
“元傅?我怎么觉得应该是舟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