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姨娘……”长歌听着那样缥缈的笑声，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堵得慌。
烛火跳动，在昏暗的屋内忽明忽灭。
许久，于心婉终于止住了笑声，两行清丽的泪水滑落，“是他让你给我带话了吧。”
长歌从怀中拿出个楠木盒子，于心婉伸手来接，有些微微颤抖，长歌未抬头，入目处，两滴晶莹的泪珠掉落，很快便渗进木桌中。
“兰笙说，你可以在这世上问心无愧地活着，若是这样，他在这世上，就再无遗憾了。”
于心婉未打开那个楠木盒子，只是握在手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她当年亲手折断的木簪，那是兰笙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长歌伸出手，轻轻放在于心婉的手背上，她的眼泪，便滴滴答答都落在了长歌手背上。
“我相信芳沁不是杀害四姨娘的凶手，但她身后的人，除了石明媚，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而她做这一切……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报复你，她早已不是你当年认识的芳沁。”
于心婉未说话，长歌叹了口气，“七姨娘，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你别再执着于芳沁的死，连兰笙都知道她一直活在恨里，你肯定也早就知道，她活得并不轻松，死对她来说，同样是一种解脱，何况，你给她的爱，已经够多了，若是她懂得感念你的一片苦心，又怎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于心婉终于抬起头，环顾着四周，“人生在世，爱与恨从来都不能计较平不平等。”
“七姨娘……”
“长歌，”于心婉难过地勾起唇角，笑得泪眼朦胧，“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人这一辈子，又怎是简简单单的爱与恨能够道明的，我从来都不恨兰笙，可惜上一辈太多的恩恩怨怨，我们注定不能安稳走过一生……离开他以后，我终日浑浑噩噩，芳沁将我卖进妓院，我万念俱灰跳河自尽，是你爹路过瑶仙城时将我救下，那段时日，他终日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不久，我就跟他来了云城进了叶家，芳沁在我嫁入叶家前一晚找到我，我毫不犹豫将她带了来……长歌，你以为我可以选择吗？芳沁后来的转变都是我和我爹造成的，兰笙还是不明白，就算我到死的那一日，都无法做到问心无愧……长歌，我且问你，若是落落，你又当如何？”
长歌凝眉，落落不是芳沁，她也不是于心婉，她们永远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是……她对落落的心同于心婉对是芳沁一样的……
长歌离开时，于心婉坐在桌前，手中抓着兰笙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于心婉说，那是她唯一能够留住的过去，有些事，她不能忘，也不想忘！
今晚的月色只露了半宿，长歌后半夜回东院时，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入冬了，连虫鸣声都没有，只有风刮过枝头的“呼呼”声，倍显清冷。
长歌装着数重心事，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前行着，她脑海中无数次闪过芳沁与兰笙死去的画面，无数次闪过于心婉笑得泪眼模糊的画面……还有她最后问自己的那句话：若是落落，你又当如何？
不，长歌用手扶了扶额头，不会有那一天的！
不知不觉间，长歌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回了东院，惊觉落落还在等着自己回来，她们约好的，今晚趁夜离开，马太守还会再来，若是不想自己“无双公子”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她就必须离开，而且是不告而别。
推开门，正要唤落落，眼前的人让长歌心口一滞，“爹……你……你怎么在这里？”
落落低着头，小小的身影缩在墙角，看着让人尤为心疼。
“落落……”长歌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看向叶风，“爹，是我决定要走的，不关落落的事，你不能再罚她，否则我会一辈子寝室不安。”
叶风缓步朝她走近，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脑，这一次，长歌从他眼里看到了十年未有过的父爱。
长歌眼眶一热，眼泪就那么清醒地不受控制，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叶风动容，说出的话也不再冷漠生硬，“这么多年，是爹让你受委屈了，你要走就走吧，就当是借此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待爹将马太守这件事处理好再回来，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长歌抬手擦去眼泪，开心得直点头，叶风转身，轻轻击了两下掌。
只片刻，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手握长剑，全身黑衣的女子低头走进来，步伐轻快沉稳，浑身气势不凡，长歌一看便知她武功不低。
黑衣女子来到叶风面前，对他一抱拳，“主人。”声音是那种彻骨的冰凉，让人听来仿佛置身冰窖里。
长歌不由得一怔，主人？她为什么要称爹为主人？
黑衣女子个头同长歌差不多，她低着头，长歌看不清她的相貌，却又很想知道，便使劲儿偏低了头看，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叶风指了指身后的长歌，对黑衣女子道：“乌云，这是大小姐，从今日起，你就跟着她吧。”
黑衣女子听罢，身子轻微一颤，抬起眼眸，冰冷的目光带着凌厉的精光射向长歌。
长歌正扭着脖子想看清黑衣女子的样子，被她突然看过来的眼神慑得一阵胆寒，好半天，才结巴道：“不……不用了，爹，我在外……能照顾好自己……”
“怎么不用？”叶风打断她，“江湖艰难人心险恶，你和落落都是柔弱女子，没个人在你们身边保护叫我如何放心？乌云的武功不错，警惕性也高，她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嘿嘿……”长歌拗不过，只能干笑两声，回头看了一眼落落，见她亦是满脸的难为情。
趁着黑夜，叶风催促着长歌离府，天亮让人看着就不好了。
离开时，叶风又叮嘱了乌云一番，最后一刻，乌云仰起头直视叶风的眼睛，长歌似乎看到她那双冷冰冰的眼中有一丝莫名的东西一闪而过，再要定睛看时，乌云已转身站到了自己身后。
出了叶府，长歌便首先想着直奔明晓川的竹林木屋去，落落看出她的意图，在身后悄悄扯了她一下，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她身边跟着的还有一个乌云。
这个乌云称呼爹为主人，虽然不知她为何要这样称呼爹，但肯定是对爹唯命是从的，那么自己的一举一动肯定也在她的监视中，回去以后，她肯定会一一向爹汇报……长歌皱眉，这才明白，这个乌云哪里是爹派来保护自己的，分明是派来监视自己的，合着这趟出门还带了个拖油瓶呢，这下可好，不止不能明目张胆去找明晓川，连进妓院赌坊都得三思了！
长歌无奈地跟落落两人挤眉弄眼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云淮街一家通宵待客的客栈。
长歌跟店老板要了两个房间，原意是乌云一间，自己和落落一间，这么些年来两人挤一张床习惯了，也未想其他的便脱口而出要两间，乌云却在身后冷冷地来了句，“一间房就够了。”
老板不禁抬起头来，云淮街不少无良商家都认得常带着一帮小混混来收保护费的无双公子，这家客栈的店老板也在内，在他们眼中，无双公子虽然爱打架耍混逛妓院，但从来不近女色，甚至还有传闻无双公子是个断袖……客栈老板见无双公子今日除带了自己的随身丫鬟外，还带了另外一名女子，原本就有些奇怪，怎料那位女子竟然对无双公子说只要一间房……这是几个意思？无双公子开荤了？
长歌一看客栈老板那一脸不怀好意的揣测就知道他想歪了，也没功夫跟他解释，不由分说抱着乌云的手臂将她拖到一边。
乌云冷着脸，僵硬地将自己的手从长歌手中抽出来。
长歌僵着手在半空，有些尴尬，也不欲与她计较，对她道：“这家客栈的床不大，一间房我们三人没法睡……”
“小姐想多了，我不需要房间。”说完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只要一间，钥匙给我。”
店老板被她冷冰冰的气势震慑到，不自觉地拿出一把钥匙，一边对小二道：“带无双公子和这位姑娘上……”
“不用，”乌云打断他，“告诉我楼层和朝向？”
“三楼，朝南。”
乌云抓了钥匙转身就朝楼上走，长歌和落落对视一眼后立即跟上，走了两步才觉不对，长歌叉腰愤慨：“嘿，我跟她到底谁是跟班呢？”
落落捧着脸，花痴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刚才好帅啊！”
——
长歌和落落走进三楼朝南的房间，房间门开着，却四下不见乌云，长歌嗤笑一声嘀咕，“怪人，她真是个怪人！”
话音方落，一个凉飕飕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我已经检查过了，房间没有问题。”
说人坏话被抓了个现行，长歌一脸尴尬。
落落坏笑着用胳膊肘碰了碰长歌，装模作样地打着呵欠朝床边走去，躲过了长歌伸过来掐她的魔爪。
不过，这一夜她们也的确折腾得够累，再有一个半时辰，天就亮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歌正睡得香甜，睡梦中觉察到一丝异样，凭着她多年被人追杀逃命的经验，猛地睁开双眼，一股凌厉的风势扑面卷来，她吓得张大了嘴，喉咙中那道刺耳的尖叫还未发出，一股腥浓热烫的血水喷溅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