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生疑
大道林林兮2021-12-29 20:414,154

  乌云蔽月,深夜已至。

  掐着时辰,万俟沧离开了闫玉儿的酒馆,一路潜行,悄悄回到了船王府。

  站在船王府外墙下,万俟沧沉沉出了一口气。在船王府这几日,他早用心已记下了府中的路径构造和守卫巡行路线,对从何处翻进院中,不被守卫发现,而快速抵达自己的休憩之所,已然心中有数。

  万俟沧紧咬牙关,凝起一些力气,胸口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往日飞檐走壁于他而言简直不在话下,可此时,只是略作调息,就让他疼痛难忍、疲累非常。看来,只要缚龙索一日不解,他便还是要处处受限。

  万俟沧心中不禁自嘲,自己堂堂北域五煞之首,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不仅像个小蟊贼一样翻墙入室,甚至连翻围墙的这点儿力气都得艰难地挤出来。

  这也让他心中愈发笃定,只待闫玉儿找到能够带他们离去的商船,便即刻动身,带走陆黎昕!

  一咬牙,纵身一跃,万俟沧悄然潜入了府内。

  因着伤势,他落地时并不如平日里轻盈,反而发出了些许声响。万俟沧努力稳住身形,拧着眉头,捂着作痛的心口,警觉地环顾四周。好在此时已是深夜,府中无人,安静得很,他微微松了口气,正要迈开步子朝自己居所走去……

  突然,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凭空响起。

  “站住。”

  这声音并不高亮,可语气里的冷冽比夜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抬眸望去,不是别人,正是耿毅。

  耿毅作为船王府护卫队的大队长,夜间巡守,出现在船王府内的任何地方都不奇怪。

  特别是当他听到此处不寻常的动静,立刻便循声赶来。

  此刻,他如墨一般的眸子正沉沉地盯着万俟沧,透露着不加掩饰的怀疑。

  毕竟,他的怀疑也很合理——

  子夜时分,一个带伤在调养的小厮,不在屋子里睡觉,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墙边,这难道还不够可疑吗?

  况且,除了眼下这一场动静,耿毅的心里原本就已对这位“阿沧”疑心不轻。别的不说,单说出海那回,能在大船翻覆、浊浪滔天的情形下,拖着一个无力自救的陆黎昕逃出生天,这是一个普通小厮能有的本事吗?

  耿毅跟随船王那么多年,人情世故虽比不得陆尊练达,但这看人,总还是有几分老道经验的。

  他上前一步,看着仍静立在阴影里之中的万俟沧,直言问道,“这么晚了,为何不在房内休息?你去了哪儿?又去做了什么?”

  连续几个问题,内容都是咄咄逼人,看来耿毅今天不问出个究竟,定是不肯罢休的了。

  万俟沧心中又何尝不知耿毅对自己的怀疑?

  当然,对于这位船王府管事的,万俟沧也是没有半分好感。缘由最简单不过,此人屡次坏自己好事不说,倘若他想带走陆黎昕,这头一个阻拦的,恐怕就是耿毅吧!

  这二人的针锋相对,从这时起,便已是注定了。

  见耿毅目光审视着自己,万俟沧脑镇定而客气地道,“回耿大人的话,漫漫长夜,小的实在难以成眠,方才……赏花去了。”

  这话被万俟沧说的是滴水不漏,他身上伤势确实未曾痊愈,若硬说是睡不着,也是有可能的。

  但耿毅偏偏不信。

  说白了,耿毅是不会信他说的任何话的。因为,耿毅最不相信的,根本就是他这个人。

  更让耿毅恼火的是,他明明知道这人是在扯谎,却又拿对方的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毫无办法。

  “赏花?想不到你还有这般雅兴?”耿毅冷哼一声,反问道。

  万俟沧瞥了耿毅一眼,带着一股十分诚恳的口气,谦卑答道,“哎呀,也谈不上什么雅兴。只是小的久别故土,对家乡很是思念,这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索性起身出门赏花去了。”

  说罢,他对耿毅拱手,“葛大人,若没有其他的事儿,小的有伤在身,要回房休息了。”

  耿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表情惆怅,即便是演戏,也未免太过真诚了些,自己已经全然无法揪出他的破绽了。

  耿毅心中无可奈何,思索了片刻,只得沉声道,“罢了,你回房吧。”

  万俟沧暗暗松了口气,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行过礼后边走过耿毅身侧,朝后园走去。

  谁曾想,没走两步,背后的耿毅突然开口……

  “等等!”

  万俟沧心中一紧,停住了脚步。

  耿毅抱着剑,一步步的走到了万俟沧身边。

  顺着耿毅的视线,万俟沧这下明白耿毅突然喊停自己的理由了——

  他的袖口处,分明有几处破损。

  这可不是赏花能留下的痕迹。

  耿毅皱着眉,沉声追问道,“你究竟去了哪儿?去做了什么?老实回答,若再要说谎,别怪我不客气。”

  万俟沧一脸苦相,道,“大人,你可别冤枉小的,小的思乡已久,此事大少爷是知道的,而且他也许了小的随意进出的资格。说白了,大人您也无权拿我是问……而且,小的真的只是一时失眠,难忍情绪,才出门赏花,大人为何揪着小人不放呢?”

  耿毅眼神锐利,讽道,“难道你袖口的痕迹,还能是赏花时刮破的不成?!”

  万俟沧连忙想了个借口道,“哎呀大人,这倒不是赏花时弄的,是我出门前不小心……”

  还没说完,耿毅的耐心已经被万俟沧的嬉皮笑脸他耗尽了。

  他怒喝了一声,打断了万俟沧,“狡辩!”

  说罢便骤然出手,未曾拔剑,但一掌已经利落地扫了过来。

  耿毅心中一直有个猜测,这万俟沧定然是有些功夫底子的,正好借这个机会,摸清他的路数!

  万俟沧被迫迎敌,疾速闪躲,耿毅则步步紧逼,像是带上了杀意。

  而万俟沧不久前才与夜明君交过手负了内伤,此时调息尚且无力,又如何能敌耿毅?

  无奈之下,他只得尽力躲闪,避免出手。

  耿毅攻击不止,先是一个扫腿断了他的退路,回身一掌,直冲他面门而去,这一招来势汹汹,属实是接也不是,不接又不行。

  万俟沧抬手抵挡,可耿毅掌力太猛,霎时间万俟沧被内力震退几米,俨然是不敌之势。

  还未稳住身形,一口鲜血便自口中喷了出来!

  他有些失力地恍惚,感觉自己内息无法凝聚,神智与视线尽皆涣散起来,他的脚步已经稳不住了,整个人宛如断线的风筝,急剧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一声急切的大喊,“阿沧!”

  接着,便是汤碗坠地的清脆声响。

  叫出这一声的,正是陆黎昕。

  陆黎昕原本在熬海精制药,眼见药成,便迫不及待地舀出了一碗来,想着让万俟沧喝了再去睡觉。没想到自己刚刚刚走过来,就看见万俟沧被耿毅攻击到吐血的一幕。

  她哪还顾得上手里的汤碗,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心疼地接住了万俟沧。

  万俟沧昏过去前的最后一丝意识,便是自己倒在了一个温暖的肩头上。

  “耿毅!”陆黎昕眼见万俟沧失去意识,回头看着耿毅,抿嘴咬牙,眼中满是埋怨,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明知道阿沧身上的伤还没好……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向他动手?!”

  耿毅一愣,显然有些没想到陆黎昕会这般责怪自己。

  他沉声答道,“是他深夜出现在此,可疑之至……”

  还没说完,陆黎昕就打断了他,道,“算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

  接着,她焦急地拍着万俟沧肩膀,“阿沧,你怎么样了,你本来就有伤,现在又……”

  她不再听耿毅辩解,嘴里一边念叨万俟沧的名字,一边当即叫了下人,把万俟沧抬回了房间。

  是的,她没有留给耿毅任何时间、任何机会解释,满心满眼里都只有昏迷的万俟沧。

  万俟沧房中,陆黎昕焦急地询问前来诊病的郎中。郎中把脉之后,低声说万俟沧是内伤未愈,此时病况之重可以说是有增无减。

  陆黎昕不知缘由,只是愈发自责,此次更是整夜要守在他床前,一定要亲眼见到他醒过来不可。

  仆从上前,关心道,“大少爷,您这几天也够操劳了,先去休息吧。只要他一醒过来,小的们就去通知您……”

  可不知怎的,陆黎昕并不想把这事儿交给下人来做,她不想从别人的嘴里听见“阿沧醒了”。她要自己盯着,直到万俟沧真真切切地醒过来。

  她揉了揉额角,拒绝了下人的好意,笃定道,“不了,我就在这里等。”

  仆从无奈,只得离开了。

  陆黎昕为他掖好被角,撑着脑袋坐了下来。

  看着昏迷的他,想着他的伤,她的困意完全烟消云散。

  这人眉目极具英气,鼻梁与嘴唇的线条都锋利非常,似是雕琢之玉,再往下,便是他如月色一般的脖颈、喉结、锁骨。

  她看见他微微敞开的衣襟,担心他着凉,不禁主动伸出手去,想要帮他拉拢衣衫。

  等等……

  “这是什么?”她呢喃出声,看见了一角青绿,像是藤蔓,像是刺青。

  她心中好奇,手又向前探了探——她想要看见这刺青的全貌。

  也就在此时,她手触碰到万俟沧肩胛的一瞬……

  万俟沧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犀利地问道,“做什么?”

  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天生的凛冽与狠戾,着实吓了陆黎昕一跳。

  之前的阿沧,从未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眼神……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阿沧有这样一面。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的姿势着实颇有些尴尬。

  尤其是自知自己是个姑娘家的陆黎昕,面色陡然就变得尴尬了。

  她用力将手从万俟沧掌中抽出,脸色微红,敷衍道,“没,没什么……是我看你衣服敞着,怕你着凉……”

  闻言,万俟沧眼中的狠戾方才散去,他迅速理了一把衣服,清了清嗓子,面色柔和地开口,“多谢少爷关心。”

  陆黎昕点点头,局促的收回手,望了一眼身边放着的药碗,道,“这药凉了,我去帮你热一下,一会儿就给你端来,趁热喝了,一定对伤势大有帮助!”

  说着,她便起身端着药走了。

  这几日,陆黎昕一门心思全在万俟沧身上,进进出出,照顾得无微不至,全然不管不问旁的事情。

  耿毅远远地看着,心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说。那昔日无话不说、同进同出的好友陆黎昕,此时终日围着万俟沧打转,几乎不再于自己言语。耿毅心中虽然明白陆黎昕向来重情重义,可自己不知为何,总是深感落寞。

  是夜。

  船王府众人已入眠,万俟沧的屋顶上突然传来一丝细小的动静。

  万俟沧本已阖着的眼帘,忽而睁开。

  只见他不急不徐地起身,支开窗户,利落地跳了出去,跟着一手拉住房檐,轻巧一翻,将自己灵活地甩上了屋顶。

  屋顶上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站在月光之下,这打扮利落、眼神明亮的女人,自是酒馆老板娘——闫玉儿。

  万俟沧笑了笑,道,“果然是你……想来,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我了?”

  “当然,不负所托,”闫玉儿同样笑答,道,“找船的事儿,有着落了。”

  她边盯着周遭的动静,边继续道,“过几日,就是沥海城的大日子——海神节,按规矩,当晚全城船家都要停泊在码头。不过我已经为你弄到一艘暗船,你可以带着陆黎昕一块登船,尽快离去。”

  这的确可以称之为一个上好的消息。

  但不知怎的,万俟沧却未答话。

  见他不做声,闫玉儿有些不明所以,追问道,“怎么?还有哪里不妥?”

  万俟沧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什么,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谢了。”

  闫玉儿不知道的是,那一刻,万俟沧不知何故,竟然想起陆黎昕为自己苦苦寻找药引的身影。

  还有陆黎昕的悉心照顾,还有陆黎昕撑住自己到下的身体,还有陆黎昕守在自己床前……种种桩桩,从他眼前划过。

  自己接近陆黎昕不过是为了利用,可对陆黎昕来说,却是把他当成了最亲近的小弟。

  他……这样做,是不是辜负了陆黎昕的好意?

  不行,他怎么会想起这些?

  他本不该如此犹豫的。

  他可是纵横海上的万俟沧啊!

  一贯行事洒脱,从不拖泥带水,如今……万俟沧不懂。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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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凰歌之踏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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