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月桂东升。
日落杳冥,天幕逐渐变化成好看的墨蓝色,一切都在将暗未暗之间。
郊外,一片草坡。
这草坡上的芙蓉花遍野开放,又绵又密,衬着墨蓝的天空,在清新素雅之间,却显出一分妖冶夺目来。
芙蓉的尽头,有一方休憩所用的凉亭,吊脚高扬,弧度优雅。
凉亭中,倚着石柱的人影,正是玉面公子。
只见他背着手,抬头遥望天幕,仿佛在仔细辨认着,究竟哪一颗星星,今晚会最先露出脸来。他那近乎完美的下颌线英俊而柔和,发丝安静地垂落下来,眼中一汪秋水实是深不可测。
就在此时,天幕中无声无息地划过一道的黑影,若非视力精绝,几乎分辨不出这道黑影与天幕的分别。
可玉面公子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眼色一变,抬手一挥!
不费吹灰之力,转眼间,黑影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原来,是天际翱翔的一只鸟。
冽儿被玉面公子的灵力控制着,在半空挣扎扑腾,却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玉面公子打量着这只黑鸟,忽地勾唇一笑,感叹起来,“这儿着实有趣,一个区区的沥海城,凡人之所,竟然能引来精卫出现在此!”
这鸟白喙黑羽,又生赤足,正是此前万俟沧身边唤来的那只精卫鸟——洌儿。
精卫之名,实为上古神兽。
冽儿极具灵性,爪子和尖喙也是锋利,可不论它如何攻击玉面公子,却都丝毫不曾命中。
而玉面公子见洌儿发狂,笑意更深,竟满脸宠溺,与其交流起来,直言问道,“精卫,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的声音似鬼如魅,在空旷之中有几分恐怖的味道。
冽儿权当听不懂,兀自徒然挣扎着……
*****
与此同时,船王府中。
服用了陆黎昕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千年海精,万俟沧觉得自己元气大大恢复,原本正躺在床上闭目休养精神,此时却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眉头紧拧,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喃喃道,“怎么……”
而这感觉的源头并非是缚龙索,却正是来自冽儿的召唤。神鸟有灵,何况冽儿与万俟沧相识多年,自然有感。
“糟了,冽儿遇险了。”
万俟沧心中如此暗念,而后脸色一沉,不顾自己的身体,纵身而出。
他一路狂奔,心知洌儿遭遇危险,意味着沥海城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厉害人物……
果然,待他赶到荒郊草坡,一眼便望见冽儿悬停在空中,样子甚是怪异。下一秒,万俟沧了然,神鸟是被封印在了结界之中。而洌儿身后,一道修长鬼魅的身影,正兴味不减地盯着它,任凭神鸟一次次撞击结界,纹丝不动,如同在把玩猎物一般。
这身影,便是玉面公子。
此时洌儿的挣扎已经耗尽了它的气力,如今只剩爪子还在微弱颤抖,似动非动地和这屏障对抗着。
万俟沧的目光立即锁在了玉面公子身上。
注意到这冷冽的目光,玉面公子也一转头,两人的视线陡然相撞,须臾之间,如同惊绝寒夜之锋势,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万俟沧冷声道,“原来是你。”
玉面公子一笑,答道,“又见面了。”
凭借对方周身散发的气息,双方都已明了,对面之人,就是不久前与自己在海上交锋的对手!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如此一来,那精卫神鸟倒没那么让玉面公子感兴趣了。他随手折下了一根芙蓉树枝,画地为牢,手一挥,冽儿便坠了进去。而玉面公子向前一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浑身冷冽肃杀的万俟沧。
万俟沧一动不动,冷声道,“尊驾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袭击我在先,此时又私扣这只无辜的鸟儿?”
玉面公子挑眉,脸上依旧挂着那不经意的笑容,道,“人皆称本座夜明君。怎么,这精卫是你的?”
见夜明君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万俟沧逼近一步,眸子里的杀意已经满溢,道,“你无须好奇,也无论是与不是。现在,放了它。”
夜明君笑道,“我要是不呢?”
万俟沧没有回答。
他只是冷笑了一声,继而道,“你我不必多谈,告诉你,你到这沥海城想做什么,我清楚得很。”
夜明君不以为意,反扬长了声调,道,“哦?”
万俟沧继续道,“我只有一句话,奉送于你。”
他音色中的狠厉呼之欲出,“休想得到司芳仙子。”
夜明君听到“司芳仙子”四个字,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住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话已至此,双方便再没有周旋的必要,既然都为司芳仙子而来,那么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夜明君的笑容忽然染上一丝傲慢,瞬间纵身向前,身法之快,根本无法用目力捕捉。
奈何万俟沧体内的龙力被缚龙索束缚,无法使尽全力。可面对这样的对手,如若不尽全力,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他很清楚,所以只得强行运力与之对抗,不然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就连这一招都接不下来。
电光石火间,二人已是轰然一击。
“我能不能得到司芳仙子,可不是阁下说了算的。”夜明君稳了稳身子,嘲讽道。
继而他借了巧劲,灵活侧避,随后利落地转身,锋利的铁骨扇毫不留情地追击,在空气中闪出一朵朵的如雷电般的火花。
万俟沧向来不喜示弱,他并未闪躲,而是凝力一掌,径直迎了上去。两人再次相撞,灵力暴动,尖锐的气流让两方都无法承受。
片刻之间,铁骨扇的边缘发出破裂的哀鸣,万俟沧的手掌也不由裂开了伤口。
万俟沧皱了皱眉,但仅仅只有一下,便立即撤去身形,转瞬之间又以更快的速度袭来。
而夜明君的手与铁骨扇贴合处也流出新鲜的血液来,汩汩不止,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他脸上有的,只是愈战愈烈的兴奋,与碰到旗鼓相当对手的狂热。
夜明君脸上的笑容逐渐狰狞,此时的他宛如一只修罗恶鬼。
“我说你得不到,你就不可能得到。”此时万俟沧心口有如穿心之痛,随着他每一次运力,缚龙索就会让他更痛苦一分,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冷峻。
再看他的脸上,亦是淡漠如常,没人看得出他此刻正在遭受攒心刻骨的痛苦。
面前这个男人是敌人,是敌人,他便要赢。
铁骨扇急速袭来,尖端直指万俟沧的心口。
万俟沧眉头紧皱,这一击仿佛已经避无可避。
只见,他突然假意抬手试图阻挡,而夜明君铁骨扇灵活无比,在半途中便展开,以边缘为刃,倏忽又是一件致命的利器。
不想,此招正中万俟沧下怀。他手中凝出一道清风,竟然直直缠住了夜明君的手腕,接着用力一甩,便将铁骨扇从对方手中径直挑了出去!
铁骨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骤然重重地插入枯叶之中。
夜明君不怒反笑,“哈哈哈!有些本事!”
说罢,他又再度凝力,手腕一动便顺势缠上那一道清风,与万俟沧扯动起来。
此时,两人都已拼尽全力,半臂都被勒出血痕,却也不见半分松懈。
而近身交手,也让夜明君忽然悟出了什么,开口道,“原来今日那富贵小少爷费九牛二虎之力买走的海精,竟是给你服用了。”
夜明君挑挑柳眉,虚晃一招,一个翻身捡起了枯叶里的铁骨扇,紧跟着一瞬便到了万俟沧面前,抬手凝力,合拢扇来,尖端直冲他的琵琶骨而去,“看来那小少爷待你不薄,或许我生擒于你,倒能从他那里换得更多消息呢。”
万俟沧冷笑一声,算作回应,他抬手出掌,就在对方的扇尖离他的肩膀只有不到寸许的距离时,他的掌风已然重创了夜明君的身体。
双方再次闪开。
夜明君脸上的笑意更加扭曲起来。
这次,端的是五脏六腑的剧痛。
不仅是因为万俟沧这一掌,还因上回的伤势并未好全,新旧伤交叠,夜明君只觉得血气瞬间流失大半。
可这般难得的敌手到底是难得,夜明君意犹未尽,张狂发笑,再次扬起手中铁骨扇,而万俟沧虽然是强弩之末,却也不停还击。双方不分上下,都知道只要对方露出一丝破绽,谁就输了。而破绽,注定是致命的。
“生擒?呵,好大的口气。”万俟沧一边灵活变换着攻击的姿态,一点儿也未露出痛感剧烈的模样,“只怕不等我用尽全力,你就先殒命于内伤了吧?”
夜明君铁骨扇一挥,算作回答。
确实,他来沥海城原是为了司芳仙子,可不能因为恋战,丢了性命。
万俟沧天生的气场,与话中的狠意,让夜明君动摇了搏杀的想法。
于是,趁万俟沧不备,夜明君突然借势率先撤手,一个利落的后翻落到了几丈开外,又抬手一扫,将冽儿自牢笼中掀了出来!
万俟沧伸手去接空中翻转跌落的洌儿。
而夜明君借此时机,踏着浓重的夜色,几步之后,便消失了。
不远处疏落的林中,一句意味深长的幽音传来,“今日暂别,后会有期!”
万俟沧稳稳当当地接住冽儿,之后一动不动,直到确定夜明君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在周遭。
他长出一口气,猛地吐出一捧鲜血来,踉跄几步。
冽儿惊惶,绕在万俟沧身边扑棱着翅膀,担心地哀鸣了几声。
“无妨……”万俟沧苦苦支撑着最后一丝气力与对方交手,若再打下去,这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他望了一眼冽儿,摇头叹道,“看来,这城中要得到司芳仙子的,不止我一个。”
顿了顿,又道,“我与他一样——还有很多事必须要完成,不可逞一时之勇。”
缚龙索之咒,他无论如何都要解开。
他调整气息,强压痛楚。
“走吧,我还有件重要的事儿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