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兽啼鸣，坐落在天界东北角的御兽园，仿佛随着雪狐的复生，又恢复了往常的静谧安然。
但使用禁术的代价却如达摩克里斯之剑一般，高高地悬挂在了雪狐与黛眉的头顶，到底是与此前的心境不同了。
广阔的园林中，少有人迹，只有一只只小兽穿行其中，为安静的御兽园带来一些活泼生机。
日月轮转，时间一天天走过，凭借着万花仙铃死而复生的雪狐，即将要迎来第一个月圆之夜。
青翠玉骨般的竹屋中，夜色蔓延，月光攀过门窗照进屋中，雪狐和黛眉依偎着靠在床头，严阵以待地静候着那穿骨之痛的到来。
等待总是最难熬的，雪狐心怀忐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自己的坐立难安让黛眉更加担忧。
圆月渐渐升高，午夜即将到来之际，竹屋中忽然亮起一道光屏，白光闪过，一个偌大的“诏”字，出现在光屏之上，散发着威严的金色光芒。
“这是……帝君诏令？发生什么事儿了？”看到这突然出现的情形，雪狐心中一紧，连忙坐起身来，语气里满是急惶。
眸光一闪，黛眉安抚地拍了拍雪狐的手背，抬头顺着窗户望了一眼那莹白的月，“我会尽快回来的，你自己小心。”
帝君诏令出现，一定意味着发生了重大的事情，所有仙人都需尽快赶往帝宫，不能耽误分毫时间。因此黛眉只是担忧地深深注视了雪狐一眼，而后咬了咬牙，便离开了竹屋，向天界中心的帝宫飞掠而去。
一路上无数仙人神色匆匆地同往一处，各色光芒从黛眉眼前飞过，黛眉知道，那是上仙甚至金仙们逸散的灵力，瞬息间便飘然远去。
御兽园本就偏僻，再者黛眉确实自身实力不济，所以当她到达帝宫时，大殿里已是乌泱泱站了一群仙人，皆是神色沉重的模样。
她小翼地环顾了一圈后，便沉默地缀在队列的末尾，听着殿上的天帝将今日急召见大家前来的缘由沉声说来。
“今日诏尔等来此，皆是因此。”
天帝广袖一挥，随着天帝低沉的话声出口，一道光幕赫然出现在群仙眼前。然而，那光幕之中却未见半点儿辉煌，而是满目疮痍，宛如地域一般的人间城池。
“凡界花毒肆虐，人间一片生灵涂炭。”天帝哀悯地注视着光幕之中的百姓，声音沉郁地继续说道。
众仙看到此般情境，又听闻天帝所言，瞬间一片哗然，再绷不住往日淡定的仙人姿态。
听着众仙一言一语地议论，黛眉却容色沉静，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是她身在众仙末尾，无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众仙一番议论纷纷，天帝沉吟片刻，饱含威严地开口。
“花毒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凡界，此事必有因由，尔等要速速查清此间真相，还人间一片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凡界大乱不是小事儿，众仙听命纷纷离去，领命行事。
只有一些实力不济的小仙没有被委以重任，却也不敢在此停留，各自散去。
黛眉就是那“有事下凡，无事回宫”的小仙之一。
退出帝宫后，黛眉神色平淡地回到御兽园，抬眼便看到了守在竹屋门口着急等待的雪狐。
“是因为我吗？”雪狐见黛眉回来，便赶紧上前两步，垂首询问。
“你……都知道了？”用一种有些迟疑的口吻，黛眉启唇道。
“我看到了……”天帝的声音和划出的那道光幕，不仅仅在帝宫中出现，而是整个天界都能看到听到，所以雪狐也理所当然地知道了凡界出现花毒一事。
黛眉一时无言，没有出声应话。
“果然，”雪狐见状，挑起一个悲凉的笑容，“我便知道，使用禁术的代价不会如此简单。”
原来，黛眉为了一己私欲，强行利用万花仙铃施展复生禁术，如此逆天之事的代价不仅仅体现在雪狐身上，也连累了凡间的无辜百姓，让无数人因感染花毒而丧命……
如此只为一人性命，却不顾天下苍生之举，虽绝不是仙人所应为之，但黛眉丝毫不后悔，她只怕雪狐会因此怨怪于她。
仿佛看出了雪狐的不安，黛眉上前，伸手环抱住他，将头倚靠在他的胸前，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不起，”这时，雪狐却探手揽住黛眉，自责地开口说道，“都是因为我……”
“你怎么会这么说？”愕然挣开雪狐的怀抱，黛眉扬首惊讶地看着他，“这并不怪你！”
“当然怪我，你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不是吗？”雪狐到底是灵兽，虽得机缘化为人身，但到底本性难泯，对于凡界百姓的苦难死亡并不在意。
“我只是担心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会不会牵连到你？”雪狐眼中闪过浓浓的担忧。
毕竟万花仙铃是黛眉偷的，禁术是也是她施展的，如今有了这般严重的后果，一旦查清事情的原委，仙界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始作俑者。
本以为雪狐是怜悯众生，却不想他只是担心自己，黛眉松了一口气，感动一笑，扑入他怀中，闷声说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牵连到我们的。”
“这万花仙铃是司芳仙子的本命仙器，一直在万花仙宫中。”黛眉说着又抬首看向雪狐，挑眉轻笑道，“而天界会起死回生禁术的人，也只有她一个人，不是吗？”
“可你取万花仙铃时，不是被一条看守它的蛟龙瞧见了吗？”雪狐担忧道，“你这般说辞，万花仙宫又怎么会认？”
轻蔑一笑，黛眉攥着雪狐的几根手指，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让她不得不认……”
就在黛眉与雪狐缠绵低语之后不久，与御兽园相隔极远的帝宫之中，众仙再度聚集。
而黛眉口中的司芳仙子与蛟龙正身负枷锁跪在殿中，一如黛眉料想的那样。
“司芳，你可认罪！”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仙手持拂尘，痛心疾首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司芳，沉声喝问道。
司芳垂首跪在殿下，闻声一言不发，她神色倔强，唇色却隐隐泛白。
老仙见状，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又转向一旁的蛟龙，语气愈发沉厉，“你呢？你可认罪？！”
因伤势的缘故，蛟龙依旧是兽身的模样。闻言，只见他龙首昂然，眼中满是愤恨之色，重重地口吐人言，“不认！”
蛟龙是妖兽，与天赋血脉都十分一般的灵兽正好相反，身负远古神兽血脉，天赋极强，因此向来是一身傲骨，从不低头。
“你擅闯天庭，打伤天兵不说，竟然还敢引诱司芳，使她不顾一切为救你而施展禁术，引得人间大乱！”老仙一甩拂尘怒喝道，“罪大恶极，你岂敢不认！”
“我是闯了天庭，但我从未引诱司芳，她更从未为我违反天规！”蛟龙高高地抬着头颅，一双巨大的圆眼里迸发出激愤之色，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
“呵，你这畜生倒是情深义重。”一旁众仙中，一名男仙幽幽开口，目光落在司芳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怀恶意，“若不是要为你疗伤，司芳又为何要动用禁术？你敢说，你二人之间真的并无私情？”
“自然是没有！”蛟龙一双澄亮的圆眼随声转向男仙，掷地有声地说道，“而且她从未动用过禁术！”
“笑话！万花仙铃是她的本命仙器，起死回生的禁术也只有她一人所知，如今凡界花毒肆虐可做不得假！证据确凿，你竟说她从未动用过禁术？当我们是傻的吗？”
“那是因为有人偷走了万花仙铃！”蛟龙硕大的头颅猛地一抬，怒喝一声，震耳的龙吟随之而出。
眼看着蛟龙似要发狂，几个仙人立刻挽指捏诀，蛟龙身上的枷锁便随之紧锢，压得他再抬不起头来，只余他一声声愤恨无力的嘶吼。
呵呵一笑，男仙轻蔑地开口说道，“这万花仙铃明明是在万花仙宫中发现的，你如今又说是有人偷走了它，哼，这借口找得也太过敷衍了罢！”说着，他又看向司芳仙子，怒道，“司芳，为了一条蛟龙，你竟然枉顾凡界万千百姓性命，简直是罪不可恕！”
听着众仙声声句句的指控，唇色惨白的司芳抬首看向一旁高高在上的众仙，没有一个相信蛟龙的辩白。她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也是无用，缓缓旋开一抹悲苦的笑靥，摇首无言……
***
十八年后，北域一望无际的汪洋之上。
黛眉与迟悔此刻正临空对峙，衣袂翻飞间，迟悔将自己所知的往事一一道来。
待她言罢，黛眉方才挑唇一笑。
真相揭开后，她反而收敛了自己方才外放的情绪，杀意尽散，面上挂着如常般的妩媚笑意。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声调慵懒，黛眉环臂看着对面的迟悔，口吻里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可是奇怪了，这些可是连司芳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只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小小花官，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一向与人为善，哪里会想到竟有你这般恶毒之人。”迟悔神色冷厉，手中捏紧竹箫，谨慎地注视着黛眉，“你有灵兽可以利用，我也有百花可询，你与雪狐之间的龌龊事儿，自然能探个明白。”
“原来如此。”颔首以应，黛眉笑意不减，“你倒是比司芳聪明些，可惜了。”
话音还不曾落下，黛眉便徒然出手，扬起手中银剑，向迟悔飞掠而去。
见状，迟悔横箫招架，然而却完全不敌，顷刻间，手中竹箫便被黛眉挑飞，落入海中。
黛眉的剑毫不迟疑，紧接着便噗的一声刺入迟悔肩头，而后黛眉一转剑柄，将剑尖在迟悔身体中转了半圈，又上挑抽剑。
一招，便废了迟悔的一条手臂。
一串血花随着剑尖的抽离，纷扬而起，在迟悔惨白的颊边留下一道淋淋血珠的痕迹。
闷哼一声，迟悔捂着肩头退后了两步。
黛眉粲然一笑，提步跟上又是一剑划出，银光闪过后，迟悔的右腿瞬间便爆出了一团血花。
迟悔的一臂一腿，转瞬之间，便被黛眉所废。
再不能保持凌空姿态的迟悔倏然向海中落去，一旁的黛眉则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剑，也随之缓缓落下，银红色的绣鞋踩在碧蓝的海面上。
“既然你对司芳仙子如此忠心耿耿，我也就不再问你她的下落了。”黛眉垂眸看着在水中挣扎的迟悔，悠然一笑。
身体陷在海水中，右臂和右腿却完全不能动，迟悔只能艰难地挥动着自己的左臂，努力保持着平衡，以免沉入海中。
伤口处爆裂的痛感，在海水的冲刷下越发强烈。
黛眉伤她时，在剑尖注入了一股灵力，所以刚才不仅仅只是废了她的手臂和腿，还有在体内乱窜的灵力，不停地摧残着她的身体。
额头的汗水如雨般滚落，迟悔的整张脸都再没有一丝血色，痛到已经有些恍惚，但她还是警惕地望着居高临下的迟悔，不肯相信她的话。
“真的，我不问你司芳的下落了，”摊手一笑，黛眉说道，“只要你告诉我，万俟沧在哪里，我就放你一命，怎么样？”
她呵呵一笑，妩媚的面容中却隐隐有着几分阴鸷，透露出了她的本性，“万俟沧和你总没什么关系了，你应该不会为了他不顾自己的性命吧？”
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但黛眉望着迟悔的眼神却很是郑重。
黛眉此行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司芳而来。她心中清楚，想找到司芳的下落此刻绝非易事，毕竟司芳是上仙，即使转世轮回，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但是，万俟沧就不同了。
当年天界上，一番电闪雷鸣之后，蛟龙坠入人间。
自此，她便失去了一切关于蛟龙的消息。
所以，当从雪狐口中得知夜明君身上所携龙气后，黛眉稍一联想，便猜出了万俟沧的身份。
万俟沧，正是当年那条擅闯天庭的蛟龙！
当初事发之后，那条蛟龙可是为了保护司芳，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而以司芳的纯良天性，必然会为此感恩不已，不会让他身陷危险之中。
所以只要抓住了万俟沧，便是最好的诱饵，有了他掌控在手中，不愁找不到司芳仙子。
因此，黛眉之前的种种，不过是在迷惑迟悔，为了探出万俟沧的下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