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润剔透的水晶洞穴中，只有雀鸟啭啾的清脆叫声。
除此之外，便是连呼吸声也弱不可闻。
陆黎昕屏息而立，指尖轻颤。半晌后，她才略微回过神来，可长睫扑扇着，依旧挥不去眼中的迷惘。
迟悔见陆黎昕一直不曾开口，心中着急，禁不住追问，“你还在犹豫什么？”
“这太离谱了，我……”陆黎昕摇着头，面上依旧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说的这些，离我太遥远了。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那些神仙妖怪，我想都不曾想过，所以我没办法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你。”
说着陆黎昕抿了抿唇角，神色僵硬地继续补充道：“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能，不能……”
“杀了他”这三个字陆黎昕没有说出口，但她的神色，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十八年后再见陆黎昕，迟悔的情绪本就有些激动，如今又听到了陆黎昕的这番话，知她怀疑自己，不愿动手，更是焦急。原本明艳动人的面庞，此时透着急惶之色，她语气更加急迫地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然而这话，还是不能说服陆黎昕，她不发一言地垂下了头，用沉默无声地拒绝着。
见此，迟悔料想知既然上一世的事情劝服不了陆黎昕，便心念一转，换了话风继续说道：“就算你不信我所说，万俟沧无论是不是曾经作乱的蛟龙，但他如今都是北域五煞之首的海盗，你是沥海城城主的女儿，正邪天然有别，你杀他，这是理所应当，难道不是吗？”
正邪有别，这一言入耳，陆黎昕神色微变。
是啊，她已经得知了万俟沧的真实身份，无论眼前之人所说是真是假，杀了万俟沧都是应当应份。毕竟北域海盗劫掠船只，破坏商路，无恶不作，他身上这么多年来挂着无数悬赏，她身为船王之后，诛杀海盗明明是应尽之责。
但是，她为什么会犹豫呢？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陆黎昕唇瓣翕张，却没有说出什么。
虽然明知万俟沧的海盗身份，但……
从相识以来他们经历的一切，这一路来的相扶相伴却也不是假的。
虽然万俟沧是她的敌人，可每一次舍命救她的场景，却又止不住地浮现在眼前……
不自知地摇了摇头，陆黎昕心中万分纠结，全然无法下定决心。
见状，迟悔握着陆黎昕的手越发用力，甚至让恍惚的陆黎昕感受到了一丝痛楚。
察觉到了陆黎昕的神色变化，迟悔猛然醒悟过来，连忙松开了手，有些歉疚地开口说道：“抱歉，没伤到你吧？”
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掌，陆黎昕摇首道：“没事儿。”
说罢，她垂下了头，编贝般的牙齿轻咬着下唇。
陆黎昕心头的茫然越发难解，神思中仿佛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让她看不清眼下的境况。
迟悔对她的关切，看起来并非作假，可她所说的那些什么花仙蛟龙的，真的是她曾经的经历吗？
“诛杀海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错，但是我却不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随便去杀人，万一……”陆黎昕把手抽出，语气坚定了一些。
“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闻言，迟悔满心急切，眼中含泪，却不知要怎么才能说服陆黎昕，让她相信自己。
垂着头，陆黎昕不想去看迟悔的表情，继续说道，“万一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况且，你说你是天上的神仙，为什么十八年都不曾找到我？而且你不但找到了万俟沧，还要费尽心思地欺骗万俟沧，让他把我带来这里，现在又要我亲手杀了他，这太让人怀疑了不是吗？”
陆黎昕抬眸看向迟悔，径自说出心中的全部疑惑。
她一边问，还一边在心底里说，这一切都是这么的不可思议，她的怀疑有道理，她必须把事情的始末缘由全都搞清楚，才能下结论。
而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万俟沧，她不想杀，更不愿杀。
迟悔听到陆黎昕的质疑，神情微敛，显出了几分苦涩的痕迹。
“我只是一个小小花官，私自下界已是有违天规……倘若能泄露灵力，引人察觉，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因此这些年来，我只能留在这个水晶洞穴之中……”稍作沉默，迟悔目露真诚，“但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你的踪迹。”
迟悔说着回眸招来灵鸟冽儿，又继续说道：“于是，我只得命灵兽灵禽，代替我去寻找你。当有线索表明你在沥海城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我不能亲自去找你，否则不仅我要受到天规惩罚，还恐会连累到你。”
目光从迟悔的脸庞转向飞来的灵鸟洌儿，陆黎昕聆得她一席剖白，心念辗转，却又无言以对。
迟悔也不介意陆黎昕的沉默，看了看万俟沧，而后她又继续道：“谁知，在努力寻找你的过程中，我先遇到了他。”
“我自然是恨不得先杀了他为你报仇的，但他身中缚龙索，须得亲自死于你的手下，你才能破此诅咒。否则他即便是死了，你也不得解脱，更不能重回天庭，所以我才忍住没有杀他，而是让他主动去找你……”迟悔回忆起这些，眸子里闪过一抹凄沧，“十八年前他是霍乱天庭的恶龙，如今他是为祸一方的海盗，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从未变过。”
看了看如今一动也不能动的万俟沧，迟悔嘴角挑起了一抹凉薄的弧度，“我摸准了他的性子，于是我让他相信，只有把你带到我面前，才能解开缚龙索，让他不再受此诅咒的辖制。如此既保全了你的性命，又让你能来到我的面前。”
“果然，他相信了。”说到这里，迟悔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所幸，我成功了。”
陆黎昕目光复杂地看着迟悔，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即便迟悔已经解答了一切，都能自圆其说，可她依旧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而迟悔虽然迫切地想要和陆黎昕一起重返天庭，但当她看到陆黎昕纠结茫然的神色时，却又不忍催促她作出决定，便也只喟叹一声，再无言语。
于是相对而立的两人，就此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
此时波澜壮阔的北海之上，风平浪静，海鸥翔鸣而过。
闳硕的天狼号飘荡在海面，本是极大的船体，却在大海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渺小。
海风拂过，撩起一层水花，轻盈地拍打着天狼号的船身。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澜平和，仿佛刚刚的鲨鱼与漩涡都是不曾存在过一般。
可那漂在海面上的太师椅，是万俟沧为救陆黎昕，亲手砸下去的。
这又实实在在地表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炎猎站在船头，双手扶着齐腰的栏杆，目不转睛地望着波澜不兴的海面，神色震惊。
就在不久之前，他亲眼目睹了那处卷走了万俟沧与陆黎昕的漩涡，神秘地开始合拢，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超乎寻常的一幕，让炎猎这个见惯北海风浪的海盗，也陷入惊愕。
同为北域五煞，炎猎对万俟沧自然有一定的了解，思来想去，他绝对不信万俟沧会贸然自寻死路，尤其是这个漩涡如此神奇，竟然能够自行合拢后消失不见！
万俟沧带着那个女人，落入旋涡，绝对不会只是个巧合！
炎猎望着那处彻底看不出任何漩涡痕迹的海面，拧眉觑眼，略作思索后，便扬声正在海面上搜寻的船员吩咐道：“你们几个，别光在上面漂着，还不赶快潜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听到炎猎的吩咐，海面上的几颗脑袋面面相觑，都流露出了惊恐之色。他们虽然都是常年航海的老手，熟悉水性，但如此离奇的事情就发生在不远眼前，现在命令他们潜入海底，他们是不可能不怕的。
毕竟，漩涡如今虽然看起来已经消失，但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再次出现，会不会就在海底某一处酝酿一场更大的恐怖……
这群人虽是刀头舔血的海盗，但也怕死。
可是炎猎的吩咐他们也无法推辞，不然炎猎发了火，他们的下场不会比卷进漩涡中好到哪儿去，甚至会更加凄惨。
于是几人纷纷咬牙，心中自我安慰了两句，祈祷着漩涡是真的消失了，而后才壮起胆，一个猛子扎入海下。
随着几人的潜入，海面上再度恢复了平静，炎猎立在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海面，静默地等待着。
不多时，波浪中扬起几朵水花，潜入海中的几个船员破开水面，神色悻悻地回禀道：“老大，海下没有异样，很正常！”
闻言，炎猎眉头紧皱，无视了船员们因在海水中泡了许久已经发白的嘴唇，不满地摆摆手，说道：“继续找，范围再扩大一些。”
听令海中的船员们叫苦不迭，神色难看，却不敢说什么，只能继续潜入海中却寻找，然而依旧一无所获，几人再度浮出水面说出结果后，终于忍不住求情道：“老大，下面的确没有什么异样，漩涡彻底消失了，我们也有些受不住了……”
炎猎知道几人不过是在应付差事，听罢了看了他们几眼，随口道：“既然受不住，那就先上来吧。”
那几名船员，没想到炎猎今日居然这么好说话，纷纷开口道谢后顺着软梯爬上了天狼号。
然而，当几个人刚刚爬上船，瘫在甲板上放松下来，便听到头顶传来冷冷的一句……
“没用的人”。
一片阴影投在几人脸上，定睛一看，正是炎猎。
炎猎轻描淡写地对着远处的手下招了招手，指着躺在地上的几人，仿佛在指几块了无生气的腌肉，语气里全然毫不把自己手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狠辣。
“如此敷衍，还是送下去喂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