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现身
大道林林兮2022-07-12 20:174,411

  刑台周遭因船王字字句句的恳求鸦雀无声,众人看着昔日尊敬爱戴的船王此刻跪伏在他们身前,心中难免油然而生一股酸涩凄凉之情。

  在这偌大的沥海城之中,谁人不知,正是因为船王这些年来的施政有方,加之对百姓的慷慨解囊,他们的生活才得以有了保障?

  世事易变,如今,他却被自己一直照拂着的子民视若大敌般的抵触……

  “爹!别管我!”陆黎昕奋力挣扎,大声喊道,她想要摆脱这绳索的束缚,却无济于事。

  先前并未注意到陆尊的身影,见此刻父亲却跪在自己的身前,陆黎昕的眼眶湿润,透过氤氲雾气才看到,一夕之间,父亲的双鬓已然布满白发。

  脑海中,往日那个严肃而挺拔的父亲与眼前佝偻瘦削的身影重合在一起,陆黎昕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翻腾情绪,湿热的泪水夺眶而出。

  陆尊听到陆黎昕的呼唤,回眸,素日里不苟言笑的他唇角微勾,却愈发显得有一丝狼狈。

  “黎昕。”陆尊强忍悲凉之感,不愿在女儿面前透露出自己的脆弱,可眼角已然有泪光晶莹地闪烁。

  “爹,您别管我,我只是个为您带来灾祸的女儿……”陆黎昕拼命摇头,她宁愿死,也不愿让船王的一世英名毁在自己手中。

  陆尊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在爹的眼里,你从来不是灾祸,而是我的福星。”陆尊叹息,他往日对陆黎昕虽是言语苛责,但实际上却从未刁难过她,只是这般真心吐露的话,他倒也不习惯直接说出口。

  “爹……求您,求您别丢下黎昕!”陆黎昕心中绞痛,没想到素日里严肃的爹已为她背负这么多,就算是生死关头,也从未怨怼过自己。

  “这十八年来,父亲尽力了,以后的日子,你就要一个人过了。”陆尊的语气悲凉,是在诀别。

  看来,他想用自己的性命,去平息这沥海城的怨气。

  “爹,不要,你还没有看到我嫁人,妹妹也还未有身许……爹!你不能有这般想法啊!”陆黎昕拼命嘶吼,泪水划过脸上的伤痕,有些许刺痛,可她却全然顾不上了。

  陆尊不再言语,只是慈爱地看着她,仿佛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他去意已决,若能用自己这条残命换得黎昕余生平安喜乐,那倒也值了。

  “爹,我不许您这般!船王府还要仰仗您,您不能弃我而去……”陆黎昕的声音已然嘶哑,千言万语最后凝为哽咽。

  前世今生,难不成自己终究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吗?

  天命难违,可这天命……当着合理吗?!

  “黎昕,记住爹一句话,就算这天下都容不下你,都指责你,都舍弃你,身为父亲,我也一定会站在你身边!”陆尊气若游丝,语气却是坚定。

  他如何舍得下陆黎昕,可这一命换一命,却是他目前能够想出的不二之法。

  说罢这句话,陆尊便强硬地回过了头,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陆尊的眸中闪过一丝忧虑,又却有一丝欣慰。看着刑台下的众人,曾经他带领这一行人活出一番传奇,他不悔,也不怨。

  只是希冀,往后的日子里,陆黎昕能够平安。

  周围的人在看到昔日的船王如此模样,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沥海城便是仰仗着陆尊的领导,他的为人作风如何,沥海城的子民最为清楚。

  一代船王,一代神话,让他们如何不敬佩!

  “船王这些年对沥海城的贡献,我们有目共睹,真是不忍心看见船王落得如此境地。”一名妇人搀扶着自己的丈夫,哽咽着扭过头去,不愿再去看陆尊如今这番落魄的模样。

  “唉,许这就是天命吧。”那男子安慰地拍了拍怀中的妇人,可眼中也满是对陆尊的遗憾。

  陆黎昕,也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就算平日里陆黎昕是爱胡闹了些,可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甚至时常打抱不平、出手相助。

  “黎昕哥,不对,黎昕姐之前还将我从人牙子手中抢过来了,谁想到今日却被绑在了这里。”一个少年也默默说道,看模样似乎是哪家店里的小工。

  这些絮语此起彼伏,众人纷纷回想着,陆黎昕这些年来虽然行事嚣张跋扈,可穿透表象看实质,却都是仗义出手,热心帮助老弱病残之类,并未恃宠行凶。

  换言之,若是没有船王府,沥海城早已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而方才那一番父女之间推心置腹的对话,更是让无数人动容,心不由软了下来。

  钱文轩听到周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咬紧了后槽牙,察觉舆论有变,暗暗叫来身边的小厮耳语了几句。

  此时周围的人还在想,若船王府真落得如此结局,似乎是太过于残忍了些。

  然而,忽然有一人高喊,打破了这片短暂的平静。

  “女人不得出海是古训!陆黎昕破了这个规矩,这才让沥海城遭受如此磨难!”

  “想想你们死去的女儿,想想你们死去的妻子,想想被幽冥船支配的恐惧!如若不是陆黎昕不顾祖训贸然出海,我们哪里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哪里会得到海神愤怒的惩罚?”

  钱文轩隐匿在人群之中,嘴角勾起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

  方才那说话的声音,正是他怂恿指使的。

  事已至此,已经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他绝不会让陆黎昕就这般轻易逃脱。

  这沥海城,只能是他们钱家的!

  果然,在听到这番话后,人群之中,再次有陆陆续续的愤怒之声传来。

  “说得对!陆黎昕必须死啊!”

  “船王,你不能因为私情包庇陆黎昕!”

  “陆黎昕,你这个妖女,只有你死了,沥海城才能恢复平静!”

  渐渐的,尖锐的声音不绝于耳,陆黎昕认命地闭上眼睛。

  也好,也好,只要自己死了,一切能够如常便是。她欠陆家的是在太多了,若是这条命能够偿还,那么,便拿去吧。

  只是,这群人的目的却不绝止于此。

  “这一家人都得死,谁知道海神会不会因为不够诚心再次惩罚我们!”率先挑拨情绪的那人继续拱火地说道,“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陆黎昕不可置信地睁开了双眼,不知从众之心竟会如此残忍,这群人对处罚自己已然不满足了,竟是想要整个船王府陪葬!

  见百姓的情绪越发高涨亢奋,钱合祎的脸上露出了餍足的笑容。他要的,正是让船王府永无翻身之日!

  陆尊压在他头上如此久,若是给他半点儿喘息的余地,假日时日,兴许颠覆了沥海城也不一定。所以,陆尊于他来说必然留之不得,除之后快!

  而这陆黎昕,照着夜明君的吩咐处置便罢了。

  值此人声鼎沸、议论纷纷的时机,钱合祎看准了机会,此刻不出手更待何时?于是,一声令下,凉薄寡淡的声音便从他的口中传出——

  “陆尊之事再议,今日我们的目的是处死这个不祥之兆——陆黎昕。“

  “时辰到了,是时候将陆黎昕葬身大海了!既是惹怒了海神,就自己去海中给海神请罪吧!”话毕,钱合祎给陆黎昕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两个粗壮的行刑者便将陆黎昕从束缚之中解开,粗鲁地拎着她的两条细弱的胳膊,那架势宛若拎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

  耿毅和陆尊在听到这句话后,心瞬间凉了半截,耿毅更是死死咬住了嘴唇,想要出手相助。然而,他的幽冥剑方才被举在半空,未凝聚出神力,就被人忽地从背后偷袭,狠狠敲晕了过去。

  方才,钱合祎在混乱之际,便命自己所有的精锐在耿毅和陆尊二人周遭设下防备,就是怕这两人突然发难。

  虽说耿毅手持幽冥剑,可此时早已力竭的他,哪里敌得过十余个精锐的偷袭?

  钱合祎的手下猛然出手,毫无防备的耿毅被这猛然一击彻底击晕了过去,而陆尊本就是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在听到判决之后,更是愤恨地吐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眼眸猩红。

  “你且在这儿好好看着吧,船王。”钱合祎将最后二字咬得极重。此刻,钱老爷就连最后一丝伪装都扯破了,他呲牙笑着,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愈发衬得整个人阴森可怖。

  “钱合祎,黎昕这孩子本就是从海中得来的,她如何会是灾祸?”陆尊咬牙,强撑着自己孱弱不堪的身体,还想和钱合祎争辩,“不要忘了,当年若非她出现,我怎可活到今日!”

  然而,钱合祎并不在乎陆尊的任何想法,今日过后,这船王的称号就要易主了,沥海城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思及此,钱合祎毫不避讳地狂笑起来,整个人的身子前俯后仰,冠上碎发散落,他火急火燎地用手拨弄了一番,便俯下身子拽着陆尊的衣领。

  “她究竟是福是祸,与我何干?你只要知道,你们陆府从今日起便不复存在就好!”说罢这句话,钱合祎一把甩开陆尊,发狂似的癫笑。

  周遭的人看着钱合祎这般,心中不免疑惑,也不知他究竟为何会因沥海城的灾祸如此兴奋。可如今明眼人都知道,沥海城估摸着就是他的了,也无人敢去质问。

  那两名行刑者将陆黎昕抬起,粗犷的身型衬得陆黎昕愈发娇小。

  她虚弱地垂着头,摇摇欲坠,想要转过身去看自己的父亲最后一眼,却被一人给直接拽着头发扳回身子,强迫她看着眼前这片即将葬身于其中的汪洋。

  身上的伤痕本就还未结痂,刚刚因那两个行刑者粗鲁的动作又撕裂开来。

  虽是疼痛,可这点儿痛对于陆黎昕而言还可忍受。她此刻只关心父亲,关心整个船王府的人。看着父亲残破的衣裳、眸中的坚定,陆黎昕忽然明了,陆家什么都可以丢,唯独这份尊严不可!

  陆尊看着陆黎昕的眼睛,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眸中悲凉却也欣慰。

  陆黎昕朝着陆尊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死到临头,却并未流露出任何惧怕之意。

  身为船王后代,就算是死,她也要极其体面地英勇赴死!

  “动作快点儿!”似乎是不满这行刑者的婆婆妈妈,钱文轩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众人鄙夷,却又无人敢去出声。

  得了钱文轩的指示,两人也不再犹豫,三下五除二走到海边,狠狠将陆黎昕丢弃在奔腾的大海之中!

  “黎昕!黎昕!”见到这一幕,陆尊目眦欲裂,他拼命嘶喊着,却无济于事。

  他猛地向前一扑,一时之间想陪陆黎昕一起去了,却被身旁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而在海中的陆黎昕全然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海水倒灌入她的耳中,她只觉得耳膜都要被穿破了,外界的嘈杂也恍若与世隔绝般。

  陆黎昕被海水呛到,猛烈咳嗽了几下,身上的伤口因海水的浸泡与身体的晃动愈发明显,可她却是紧闭双眸。

  众人见状,皆是叹息。可却忘了,始作俑者便是他们自身。在场的每一个,都不是无辜的。

  陆黎昕并未挣扎,瞬息之间,她的身体随着海浪起起伏伏,脑海中开始遥想短短的此世……

  初入陆家,陆尊便待她极好,娘亲和妹妹对她也很是依赖。陆家于她视为己出,给了她不曾有的温暖。

  耿毅从小便陪在她身边,虽然为人古板,可千百次帮助自己脱离险境,也不知没了自己,这呆子的日子还好不好过。

  形形色色的人从陆黎昕的脑海中闪过,这一生仿若是在刹那又如跑马灯一般过了一遍。

  曾经的蛟龙,如今的万俟沧,若是他还好,那也便对得起自己所受的苦难了。

  万俟沧……不知为何,在生命的尽头,她的心中却全然是他。

  也不知万俟沧是否还在那水晶洞穴之中,迟悔又将他如何了。

  钱合祎和钱文轩兴致冲冲地看着陆黎昕被海水逐渐吞没的身影,她因手脚被缚,如此一来,必死无疑。如今陆家灭顶已是定局,他们二人的狼子野心皆是不再掩饰,心中只觉得畅快,他们的美梦就快要实现了!

  “父亲,可真是托了您的福啊。”钱文轩溜须拍马地称赞道。

  “我们钱家能有今天,可是亏了那位高人。”钱合祎的脸上又露出方才那般令人生寒的笑意。

  然而,两人的交谈还没完,下一秒,却被一道刺眼的白光晃了一下!

  二人不自觉闭上了眼睛,耳边充斥着海水破空而出的声音,等再次睁开的时候,均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到哑口无言……

  只见一条白色的巨龙自空中俯冲而下,所经之处全是白光闪现,在空中留下一道破云之痕。

  那巨形白龙体型硕大,实打实地占据了半壁天空,天色因此瞬间昏沉下来。而这白龙俯冲之时穿破云霄,雷电齐鸣,似是整个世界也即将破败!

  忽然一声长鸣,龙吟之声响彻云霄,似是在警告般,一道甩尾,便是一阵飓风,将岸上的人吹得齐齐倒退了好几步。

  就在众人错愕之际,那白龙猛然朝着海里冲去,所去的,正是陆黎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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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凰歌之踏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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