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天意
大道林林兮2022-06-05 10:003,251

  月生潮涌,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一串脚印逐渐被海水抚平、掩盖,最终消失了踪迹。

  脚印还在无限地延长,那是一条虚弱却还在勉力支撑的身影。

  ——是陆黎昕,她终于回到了她的家,沥海城。

  凭借着迟悔拼尽全部力气,在水晶洞崩塌之前的最后一波,陆黎昕孤身一人在由迟悔灵力结成的小舟上,如箭一般划过广阔的北海,向着沥海城的方向驶去。

  迟悔虽然不愿就这样让自己苦苦寻觅多年的主人离开,但事急从权,她已再无他法。迟悔知道,此刻唯一还能保全陆黎昕的,便是沥海城。

  这也是陆黎昕在幽冥船一战被迫离开父亲之后,最为惦念的地方。

  现在,她虽然经历了此前震人心魄的生死搏斗,心中却雀跃不已。她要去见父亲,见母亲,见妹妹,还有耿毅。

  她要回家。

  她甚至已经盘算好,回家之前,她要先去闫玉儿的酒馆吃上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填饱肚子不说,更重要的是,她要向闫玉儿好好打听一番。毕竟,她可是私自出海,触了大忌。一旦回府,少不得要被父亲重重责罚。

  所以,在此之前,她非得先和闫玉儿商量个对策,到时候自己若是偷溜出来,还需得闫玉儿接应自己一番。

  溜走……

  脑海中如此盘算之时,不知为何,陆黎昕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阿沧。

  不,现在应该叫他万俟沧。

  五煞之首,万俟沧。

  如果他在,那这些翻墙钻洞的坏事儿,她一定会让阿沧来帮自己的。

  可是现在……

  她想起了迟悔的话——“杀了他!”

  迟悔留下的眼泪,被封印的万俟沧,还有似真似幻的前世,这一切如一团乱麻一般纠缠在陆黎昕的脑海中,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万俟沧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从水晶洞中脱身?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身后的海浪带走远在蛮夷岛的一切。

  奇怪?

  就在陆黎昕心头百转千回之时,她已经走到了闫玉儿的酒馆前。

  闫玉儿的酒馆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

  往日里,从日升到月落,酒馆永远开着门,里面坐满了来往的行商、酒醉的水手、本地的闲散公子哥。小二在殷勤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闫玉儿在柜台后面翻着账本,噼里啪啦地算着账。

  闫玉儿的酒馆是不会关门的,可现在那扇门,却死死地关着。

  陆黎昕不曾多想,敲了敲门。

  却没人应。

  陆黎昕又敲了敲,还是一片沉寂。

  就在这一瞬间,陆黎昕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忽然意识到,不仅仅是这家酒馆,她面前的整座沥海城,都安静得可怕。

  街上没有夜归的行人,没有敲锣的更夫,没有酒醉的食客,只有拂晓前极致的黑暗和死一样的寂静。

  想到这里,陆黎昕的汗毛顿时耸立起来,她的背后发凉。

  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萦绕着。

  她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这熟悉又陌上的感觉让她一阵心慌意乱,但又说不出来个具体的所以然。

  她没有再做停留,而是沿着街道向船王府一步步走去。

  忽然,前面一户人家的门扉,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识得,那是城里医治跌打损伤颇为在行的马郎中家,十里八乡的居民有点什么伤病,常去他家的作坊买上几贴膏药。

  多年以来,马郎中家门外,高悬一张白底黑点的木牌,招徕生意。

  而此时,那木牌上却影影绰绰地写着一个大字。

  昏晨交际之时,陆黎昕看不清,心中有些惶惑,忍不住快步上前……

  ——那竟是一个大大的“避”字!

  更让人讶异的是,马郎中家此时本该阖着的门,竟然开着,随着飘忽的海风,吱呀,吱呀地作响。

  陆黎昕忍不住凑到门缝前……

  只见院中竟然有一树正在随风摆动的丁香花枝,正在妖冶地盛放着。而花枝之下,有几道模糊的身形,已经烂成了血泥……看衣服,正是马郎中一家!

  陆黎昕哪里见过这样诡异恐怖的场景,饶是她刚从蛮夷岛那样血腥冷酷的地方归来,也被吓得跌跌撞撞后退几步。

  她想马上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陆黎昕发足狂奔,可她路过的每一处,都不曾放过她已濒临崩溃的神经,越走越可怖,那地狱惨景一般的图卷在她眼前揭开……

  满池青莲的佛寺聚集了一大群难民,各个已然不能行动,横七竖八地倒在寺院之中。饥饿的小孩死死地扒着窗户,手指尖却已经开出了一朵灿然桃花。

  而粥锅还冒着热气,锅下的柴火才刚刚燃尽,而那煮粥的和尚的半截身子已然栽在巨大的汤锅里,像被泡化了一样,米粥已变成了血粥……

  花香!

  陆黎昕终于意识到那始终萦绕在她心头的奇怪之处,就是弥散于沥海城任何角落的花香。

  此时明明已过花时,香气却还是如此肆无忌惮地沁人心脾!

  晨曦已至。

  陆黎昕终于看清了此时沥海城的全貌。

  本该临夏而退的春花,时值六月却仍在怒放。硕大异于往年的花朵层层叠叠簇在一起,袭人的香气昼夜不停地吹进所有生灵的呼吸。

  浓郁到妖异的芬芳并没有带来诗人的雅兴和词客的流连。因为你若仔细去分辨,那浓郁的花香似乎并非出自花蕊,而是从花树扎根的地上依稀传出的。

  花妍四面之时,茂密花枝之下,松软的泥土上隐约铺着一滩奇异的红色花泥。有些则更可怕,也许是半个正在烂成花泥的身子,也许是剩在血泊中的两截残肢,一颗眼珠,幽幽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千村万落,一片坵墟。

  沥海城四处是花,花已经吞没了沥海城。

  此时,陆黎昕也终于明白,马郎中家门口那狰狞的“避”字,究竟是从何而来——凡有疫症的屋子,都会被官府的人在屋门口漆画上这个巨大的字,警示路人小心避开。可此时的沥海城,家家户户,避无可避。一间一间的屋门,一城一城的院落,乃至城中的富人、长老,那些华丽的府邸正门上也出现了一个漆黑的、瘆人的、巨大的“避”字。

  一瞬之间,陆黎昕濒临崩溃地发足狂奔!

  她要赶回船王府,她要见到父亲,马上!

  可是,此时的陆尊却并不在船王府。

  沿着笔直的台阶,他一步步踏上了奉天台的最顶端。

  奉天台,乃是沥海城主禳灾祈福之处。

  陆尊站在香案前,远处,是波涛汹涌的北海;近处,是被时疫笼罩的沥海城。

  他已经用尽了方法,却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灾难的来临。

  他请来了仙师、道士、神婆,没有人能说清这场瘟疫的来源。更有甚者,这些身怀神通之人,也不曾躲过瘟疫的侵扰,只不过一个夜晚,便和其他普通百姓一样烂成血泥,陈尸于参天高的玉兰之下。

  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陆尊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面容瞬间憔悴下去,宛如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不论几十年来海上遭遇的狂风巨浪,还是幽冥船破水而出的一场血战,他深知那其中的凶险与此刻相比,简直是万分之一。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恐惧。

  他甚至下令,铲除沥海城中所有花草,更是将土地泼上桐油,点火焚烧,以绝后患。

  可前一日才被焚为焦土之处,第二日那深藏在地下的残根又出新芽,第三日便又是花团锦簇。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仿佛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更可怕的是,那些参与铲灭花草之人,纷纷都在灭花后的两三个时辰内迅速化作血泥,似是得到了什么诅咒一般。

  如此一来,连敢于参与灭疫的人都越来越少,大家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情势一天天地恶化下去,他们却别无任何办法。

  此时,耿毅站在陆尊身后,轻轻叹息一声,“恐怕这疫症并非人间之物,谁能想到我沥海城向来衣食丰足,竟会遭遇此劫。”

  陆尊苦笑了一声,“难道这便是天意……”

  “天意……”耿毅望着他素来尊敬的陆尊,心中又是困惑,又是愤懑,“我沥海城上下,从未有欺瞒上天之举。若真有天意,又何来降灾于我沥海城?”

  陆尊没有回答,他不敢对言明,他的心里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

  莫非是因为黎昕?

  因为那个女性不能出海的组训,因为他的女儿偷偷出海,才给沥海城引来了此劫?

  不,不可能。

  陆尊心中这样否定地回答。

  女儿是他亲手从海中救起,若要降责,也该由他一力承担。

  他对耿毅找了招手,“来吧。”

  耿毅点头,将一张金丝冰蚕绢布铺在案上,接着缓步退了下去。他对于城主的做法向来是无限听从的,只是今天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神案横陈,檀香轻燃。

  陆尊咬破指尖,蘸血在金丝冰蚕绢布上写下通天文告,投入火堆。袅袅的香火与焚花的烟一同漫卷上天。

  陆尊仰望上天,口中默念着。

  “我陆尊自继任沥海城主以来,宵衣旰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诏一策,皆以百姓为念。如今沥海城内花毒疫症肆虐,上至长老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死伤无数。上苍有好生之德,望天神勿以我陆尊一人之罪而罪天下。若能毁身而救万民于时疫,陆尊死不足惜,以谢神明大恩!”

  是的,陆尊宁可自己背负着万民苦楚而死,也不愿意牵连百姓,更不愿意伤害自己的女儿。

  可是,黎昕,她现在又在哪里?

  “你让我上去!”

  “不行!”

  “我要见我爹!”

  陆尊听到了台下焦急的声音,他猛然站起。

  他的女儿,黎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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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凰歌之踏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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