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依旧没有寻到陆黎昕消息的钱合祎,喝退了又一波前来禀报的手下,正在恼怒不已之际,夜明君再一次来到了钱府正堂。
“钱老爷这般能力和手段,怕是配不上这个船王之位吧。”连续多日没有找到陆黎昕,夜明君也对钱合祎有了些不耐和不满。
于是,夜明君一进门,就开口嘲讽起来。
“这么久都没抓到陆黎昕,我看再过一段时间,那些愚民怕是就要忘了花毒瘟疫与幽冥船的威胁,要开始叫嚷着放了陆尊了。”撩袍落座,夜明君抬眸看向钱合祎嗤声说道。
本就因进展不顺而万分气恼的钱合祎,听闻夜明君此言,更是怒火中烧,恼恨不已。
然而,尽管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却也只能压着火气盯着夜明君,无话可说。
毕竟,是自己的手下办事不力,这陆黎昕再次如人间蒸发一般,一直都没有出现。
夜明君语调微冷,又道:“钱老爷,非常之时,要行非常之事。”
听到这话,钱合祎神色一顿,瞬间就明白了夜明君的意思。他咬牙思忖了片刻,又定定地看了一眼夜明君,而后转身便走离开了钱府。
反正他已经因为搜城之事没什么好名声了,不如豁出去,直接用陆尊他们的性命当做威胁,不怕陆黎昕不出现。
而只要抓到陆黎昕,城中百姓的注意力便自然会转移到她身上,毕竟她才是那个为沥海城带来了灾祸的罪魁祸首,届时他再好好趁势表现一番,这个船王之位就必然会是他的了!
如此想着,钱合祎就大摇大摆地带着府中侍卫来到了监牢之中。
“你来做什么?”陆尊看到钱合祎后,冷然扫去一眼,故作镇定地发问。
自从知道陆黎昕没有离开沥海城后,陆尊就一直担忧她会被钱合祎抓住,如今看到钱合祎出现,他难免有些紧张。
钱合祎咧唇一笑,面色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有些狰狞,“我是来给陆船王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的!”
“既然陆黎昕就在这城中,”说着,钱合祎又呵呵笑道:“你说,她要是看到你们几人将要被处死,会不会为了救你而现身?”
“钱合祎,你敢!”陆尊闻言猛然起身,怒目而视。
钱合祎挑眉冷声道:“我有何不敢!”话落,钱合祎完全不顾周围守卫的阻拦,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叫自己的侍卫将陆尊几人绑了起来,一路强行将他们带到了刑台之上。
刑台就在监牢旁边的不远处,一座圆形高台,高台上立着数根圆柱,便是用来捆绑犯人所用。
钱合祎叫人将陆尊几人绑在圆柱上,看着周围渐渐聚来的人群,听着纷杂的议论声,他黑着脸大喝出声,“陆黎昕,你若不想你的家人出事儿,便主动出来为你的错误承担责任。”
“一人做事一人当,”钱合祎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你仍选择逃避,那我每隔一个时辰便杀一人,用他们的鲜血,来替你祭奠那些因你之过而无辜枉死的百姓!”
台下的百姓本来看到陆尊等人被带到刑台上,便很是疑惑钱合祎要做什么,眼下听到钱合祎的话,更是一片哗然。
几位族老也被人请了过来,站在台下扯着嗓子大吼着与钱合祎交谈。
“钱合祎你要做什么?”一位与陆尊交好的族老大怒,“事情还未下定论,你怎敢私自动刑!”
“海神之怒哪里是那么轻易平息的?”钱合祎闻言神色不变,冠冕堂皇道,“若是陆黎昕再不出现,不知沥海城日后还会面临什么灾难。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沥海城着想!”
族老闻言,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毕竟,钱合祎连为了沥海城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他此时再说什么都会显得不敬海神,不顾百姓,于是虽然心中无奈,但也只能闭上了嘴。
百姓们虽然对接二连三的灾难心有余悸,想要找到陆黎昕平息海神之怒,但陆尊的声望和地位毕竟在那儿摆着,若是真要杀了他,沥海城的百姓们一时间倒也有些不愿,于是开始纷纷叫嚷着说着自己的想法。
“不能杀!船王为了沥海城做了那么多好事儿,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祖训不可违!触怒海神的罪魁祸首一定要沉海,陆尊包庇陆黎昕,也要受到惩罚!不然海神降罪怎么办?”
“那也罪不至死吧……抓陆黎昕一个人就好了啊,为啥要除死陆船王和陆府的其他人?”
喧噪声声,刑台之下一片混乱。
钱合祎耳中听着各种声音,也知道自己此举太过冒险,但又强自安慰了自己,只要能就此逼出陆黎昕,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只有抓住陆黎昕,他才能顺利登上船王之位。
眼见刑台之下百姓越聚越多,仿佛整个沥海城的人都出现在了这里,摩肩接踵地望着刑台上的情形。
而陆黎昕确实没有离开,她就在人群之中。
此时她依旧一身侍女装扮,站在闫玉儿身后,仰首看着正刑台之上受苦的父母亲人,双手紧紧地握拳,指甲在掌心掐出了一道道月牙般的痕迹。
贝齿紧咬着下唇,她尽力控制着自己身体颤抖的幅度。
闫玉儿察觉到了她的愤怒与压抑,也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因在人群中,不方便说太多,便只能用眼神不断安抚着她,生怕她一个激动便冲了出去。
红着眼眶,陆黎昕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尊几人,心中的悲痛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难以抑制。
看到台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后,一直沉默的陆尊眼光闪了闪。
此时的陆尊有了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他知道他的女儿此时就在人群之中。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十八年来的朝夕相处,陆尊已是十分了解陆黎昕,他知道陆黎昕绝不会放弃自己等人,她一定还在想尽办法营救他们。
但,来不及了……
陆尊不愿陆黎昕为自己等人涉险,于是他看着台下熙攘的人群,突然大吼出声:“陆黎昕!你不要出来!否则,我便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
紧随其后,陆夫人也心有所感一般大喊道:“黎昕,你不要管我们,快走吧!”
听到父母的喊声,一旁的陆悦心泪珠滑落,心中已经被愧疚淹没。
她没想到她的泄愤之举,居然造成了如今的境地。
没有人知道陆悦心此时复杂的心境,而耿毅也不知这一切的源头,其实与自己有关。
他沉默地望着刑台之下的人群,心底情绪翻涌。
虽然他很想在临死前再看一眼陆黎昕,但他更希望陆黎昕能够平安,于是也朗声道,“离开沥海城,不要回来!陆黎昕,你要活下去!”
听到几人的呼喊,台下的百姓顿时哗然一片,钱合祎更是心中一喜。
陆尊几人此举,就是在众人面前做出了选择——选择了他们的女儿,放弃了沥海城的百姓。
毕竟,如果陆黎昕逃了,那海神降罪,受难的只会是沥海城的百姓们。
这下子即使陆黎昕不出现,陆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如此想着,钱合祎便开始好心情地等着陆黎昕。
烈日当空,高台之上的陆尊几人暴晒在骄阳之下,不一会儿便开始汗流浃背,体力不支。
在牢房待了几日,本就狼狈不堪的他们,面容此时更加憔悴。
“还有一刻钟,陆黎昕你再不出现,”钱合祎亲自提着一把刀走到耿毅身边,横在他的脖颈之,“我就先杀了他!”
刀锋十分锋利,只是轻轻挨着,便已经刺破了耿毅脖颈上的皮肤,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肩头缓缓淌下。
那抹艳红刺痛了陆黎昕的眼,她的下唇已经被自己咬破,掌心也被掐出了血痕。
甩开闫玉儿的手,陆黎昕想也不想地就要往刑台上去。
闫玉儿见状,连忙伸手,摁着她的肩膀,附耳低语道:“你不要冲动!”
然而,陆黎昕对此却恍若充耳不闻,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理智,眼里只有萎靡憔悴,正在面临生命威胁的父母亲人。
再一次拼命挣脱了闫玉儿的禁锢,陆黎昕终于忍不住,拨开人群,冲上了高台,大喊道,“放了他们!”
陆黎昕就站在陆尊对面。
将父亲等人的情形看得愈发清晰,她心里也更加悲痛欲绝。
钱合祎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乔装过的陆黎昕,他正疑惑来人是谁时,便听陆尊嘶哑着声音说道:“你糊涂!”
这一声,一下子就叫钱合祎明白了过来。
“陆黎昕?”上下打量一番,钱合祎咧嘴一笑,“你果然是个女子。”
“对,我是女子,是我违背了沥海城的祖训,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放了我爹娘他们,我任你处置。”视线依旧停留在陆尊几人身上,陆黎昕渐渐恢复了沉静,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表明自甘伏诛。
钱合祎大喜,挥挥手之间,陆黎昕就被钱府的侍卫们团团围住了。
***
绵绵细雨淅沥着落下,冲洗着沥海城中的每一个角落,似是想要冲去一切污垢与肮脏。
沥海城的刑台之上,一道瘦弱娇小的身影毫无遮挡地被捆在立柱之上,任由雨水浇打着她的身体。
她天青色的裙摆满是泥泞,乌黑的发丝混着雨水粘在脸颊上,狼狈非常。
陆黎昕被禁锢在这里,已经有整整三天的时间了。
水米未进的她还要忍受着烈日和暴雨的侵袭,三天时间,已经漫长到让陆黎昕觉得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日前,为救陆尊等人,陆黎昕不顾闫玉儿的阻拦出现在钱合祎面前,承认女子身份,并且表示只要放了她的爹娘亲人,她便任由钱合祎处置。
自那之后,她便被捆在了这个刑台之上,孤身一人静静等待着将要到来的惩罚。
违背祖训,为沥海城带来灾祸,如此大罪,想来只有一死才能赎罪了吧。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死她。
最好不要是斩首,不然画面太过血腥,而且连个全尸都不能留下,只怕爹娘会更加难过了。
还有,行刑之前,她能不能吃一顿饱饭啊?
她可是听说过,饿死鬼下到地狱后是会被嫌弃看不起的,她可不想在其他鬼面前抬不起头。
就在陆黎昕苦中作乐地想着自己的身后事时,商议了许久的族老们,终于定下了陆黎昕的最终结果。
——沉海。
待明日天晴之后,便将陆黎昕沉入海中,以息海神之怒,告慰城中枉死百姓的在天之灵。
商讨了三日,钱合祎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舒了口气,他满意地和族老们告别后,便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钱府。
一进府中,他就看到了正端坐桌前饮茶的夜明君。
“可以按计划行事了。”自顾坐到夜明君身旁,钱合祎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笑容满面地说道,“明日,我会在城中百姓面前将陆黎昕沉海,到时你便可以在海中带走她了。”
关于陆黎昕的刑罚族老们商议了许久,可生可死,死法也有许多,而沉海便是钱合祎一力促成的。
因为,只有沉海这种行为,才方便让夜明君找机会带走她。
呷了一口茶汤润喉,钱合祎又道:“以你的本事,在海中带走一个人,应该不难吧?”
钱合祎对于夜明君的身份一直有所怀疑,于是眼下便假意关心实则试探地问道。
听到钱合祎的话,夜明君莞尔一笑,没有理会他的试探,只是拱手道:“那就多谢钱船王了!”
“钱船王”三字入耳,钱合祎满意地哈哈一笑,也不再去想夜明君的身份,而是欢天喜地的说道:“同喜同喜,合作愉快,我也恭贺阁下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