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里的消毒水味道一阵一阵的，抬头就可以看到药水瓶里的点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温度开的很低，不少人裹被子。
有人跑过去和护士提议空调调低一点。
护士抬抬眼镜，“空调又不是给你们开的，是给仪器开的，想太多了你。”
好在牧南行不算冷，大概是反应还没过去，脸上还有薄汗，他的睫毛微微有些长，垂在眉眼间，温柔地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江小姐，药水挂完了，再观察两个小时就可以出院了。”有护士过来拔针，我点了点头，“知道了。”
医生走后，他还在睡觉，我伸出手在他额头抹了一把，冰凉的手触碰到温热的额头的瞬间，他眉头微微一簇，睫毛下的眼缝倏然豁开一道口子，珀色的眼瞳在灯光下更显斑斓。
他看到的那一刹那明显有些不安稳，抓着床沿就想要坐起来，我立刻把他摁在床上，严肃说道，“你是病人，要休息。”
牧南行有几分局促，“抱歉，生病了。”
“生病有什么值得抱歉的？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吃这么多的东西。”
他垂着头，“本来是应该我来照顾你的，现在变成了你照顾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从来没有这样的说法，你是我的丈夫，你生病了，我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他突然沉默了，像是在细细品味着我的话，半晌之后抬起清亮的眸子看着我，冲着我弯起了唇角，他说，“谢谢。”
我小怔了下，心里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呆在那里，半天不知道该回什么。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谢谢。
“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忽然的沉默让他有些不安。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有些想要得寸进尺，“你能再笑一个吗？”
他有些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努力了下，“再笑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
“好。”
说着，他弯起了唇角。
那张笑脸毫无防备，笑得单纯，笑得天真，笑得回归本心，掩映在琉璃灯光中，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你笑起来很好看。”身边没有相机，我只好拿着手机给他拍照，手机像素不是很高，拍出来不是很清楚。
但是他的笑容很清楚，其余地一切都模模糊糊地成为了映衬品。
有个小护士提出来要帮我们拍照，我下意识要拒绝，我很少和他在一起拍照，这样反而让我有些不自在，他却固执地拉着我要和我拍一张。
我见状只能应允了，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他怀里，不管过多久，他的胸膛都是无比温暖的。
我对着镜头轻松地笑了。
忽的，他往后面缩了缩，下巴托在我的肩上，他本身就比我高，我们在一起拍照总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此刻，他头在我的肩上，我们齐高，有一种说不准的完美和温馨。
小护士乐开了花，“姜先生和江小姐真是天作之合。”
这个称呼就像是一根刺刺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好不容易才积蓄起来的温暖和信心瞬间被吹散了。
他是牧南行。
可他现在是姜修瑾。
就算他现在骗我是牧南行，他心里也总认为他是姜修瑾！
一切都是我在自欺自人罢了！
他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我们！
登时，巨大的悲凉把我整个人笼罩了起来，我的心情明显落了下去，久久不说话。
小护士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尴尬地跑开了。
牧南行看着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大概知道我为什么难过，半晌之后，他起身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打横抱起！
“你干嘛——”我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捏着声音轻轻地问他。
“不干什么，回家，我的妻子。”
我有些想笑，“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他格外固执，“不管以后，现在是就行了。”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肯放手，我担心他身体撑不了多久，很是着急，“你再不把我放下来我可就要生气了！”
他只能作罢。
我看到了他额头上的汗，满是心疼地拿出纸巾擦了擦，“不用特意这样的，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就可以了，我很容易满足的。”
“不行，必须按照好丈夫手册去做。”
这是什么东西？
他拿出手机特地给我看了看，手机上有一个文件，写着《好丈夫手册》。
我调侃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东西，他思考了下，“江思齐给的。”
“啊？”
我拿过他的手机，仔仔细细地把文件看了一遍。
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譬如半夜看看我有没有盖好被子，譬如给我倒水的时候给我试一下水温这样的小事。
我的心里小小触动了下。
大概这不是哥哥专门给牧南行写的，搞不好就是他专门给自己写的，然后顺便给牧南行的。
哥哥对林妤……
无疑，他是一个十分合格的丈夫，我竟然有些羡慕林妤。
医院外有一个不算小的人工湖，夏日夜晚的湖边冷风阵阵，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套上，眼神落在我的肚子上。
他不是瞎子，很早看出来我怀孕了，只是这段时间来，他不敢提，心里也有些捉摸不定。
此情此景，他有些鬼使神差，“你……几个月了？”
我坦然：“五个多月，快六个月了。”
“那……”
他想说什么，但是碍于某种阻碍话卡在喉咙里迟迟没有出口。
微风吹在我的脸上有些冰凉，我看着他，把他不敢说的话给说了出来，“你想问，这个孩子是谁的对吧？”
他沉默不语，但是眼神间就是这个意思。
我耸耸肩，远处有一片枯黄的叶子随着风落了下来，我伸手抓住了那片叶子，干干的，应该是落下很久了。
我有几分惆怅，遗憾地叹了口气，“是牧南行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直接说是他的，明明这样才更加贴切，而是用了名字来代替。
大概是觉得，他还没有真正接受自己的身份，我现在急吼吼地要他认下这个孩子，倒像是我在找接盘侠一样。
风大了起来，我缩了缩衣服和他说想回去了。
他点点头挽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牵着我往出口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