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车祸时,我下意识推开顾承佑,救了他一命,却失去了双腿。
他发誓要对我不离不弃,悉心照顾我,承诺给我幸福的未来。
多年过后,我的身体依旧不见好转。
我自知自己时日无多。
决定把所有攒着治疗的钱都留给他,希望他能摆脱累赘好好生活。
他却带着一身酒气和吻痕回家:
「连翡,明天的检查你自己去吧。」
1
在微弱的灯光下,我仰头看向他。
顾承佑撑着柜子,一手扯开领带,一个淡红色的吻痕明晃晃的印在他的锁骨上。
不见遮掩,像是为了宣誓主权。
我握紧轮椅的扶手,干巴巴地开口:
「医生说要调整治疗的方案,我一个人去可能不行。」
他听见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迎面走来时,我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今晚怎么喝酒了,你之前不是不喜欢酒的味道吗?」
「应酬不喝酒,哪里能谈得下来?」
「你现在坐着的轮椅就是我喝出来的钱买下的。」
顾承佑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眼神看向我后又迅速地移开,好像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明天我有个项目要谈,送你到医院总行了吧?」
「我能自己去医院,只是治疗方案需要让家人……」
「连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皱着眉头看了过来,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情绪被无限的放大:
「换什么狗屁方案还是治不好,这几年都换了几个了?」
「你站起来了吗?」
「又要重新用药,费用像个无底洞,我这点工资每月付你的药钱还不够用。」
「再浪费一天时间去听你那医生说屁话,我送你到医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自己去和医生商量吧!」
他把杯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杯角的碎片被崩到地板,再被他一脚踹开。
我看着他走进卧室后把门摔上,独自坐在客厅苦笑。
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多年苦难的折磨,更何况我的身体状况让他看不到希望。
2
五年前,我答应了顾承佑毕业时的求婚,和他一起回家见父母。
旅途中,汽车却突然撞上失控的大巴。
千钧一发之际,我摸到方向盘紧急调转车头,让副驾驶承受了最大的冲击力。
我救下了顾承佑,却失去了自己的双腿。
结婚被无限期延后,我不愿意因为这次车祸就束缚住他。
是我自愿要救他的,不该拿这个举动绑架他。
我甚至想要放弃治疗,离开顾承佑。
他却在我的病床前下跪,求我治下去,说不论今后我变成什么样子,都对我不离不弃。
等我能站起来,就和我去结婚。
我原以为爱意就像婚礼誓词中写的那样:
能对抗世间万物,不论是贫穷还是疾病。
可现实还是给了我沉重的一击。
眼见顾承佑进房间后再没有了动静,我只能拿出手机麻烦福利院的刘院长明天陪我去医院。
刘院长一直看着我长大,她送走了很多孩子,帮他们找到了合适的领养家庭。
这其中就包括五岁的顾承佑。
可我却一直没被选走,于是在福利院里被她照顾着长大成人。
「小翡,出了什么事吗?突然晚上给我打电话?」
听见手机里传来她关切的声音,我眼眶发红,有些哽咽。
「院长,我……我的医生突然说明天约我去调整治疗方案。」
「顾承佑他,现在在外地出差,可能赶不回来,能不能麻烦你明天陪我去医院?」
「诶呦,小顾也不容易,你别急,明天我早上一定赶过去接你。」
我为顾承佑撒的谎数不胜数,只为了在外勉强维护我们岌岌可危的关系。
我没有试图打开房间的门,在客厅里枯坐了一整晚,给顾承佑留下字条后就出门了。
3
「之前和你说的换个方案治疗,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趁着刘院长出去替我取药,医生言辞恳切地问我。
「你自己也有感觉,身体状况不比之前,如果现在争取治疗,至少还能活下去……」
我攥着厚厚的病历本,低头不愿直视医生的眼睛:
「我想换回最开始的治疗方案。
「什么?」
「我记得那个方案是费用最少的,医生,下个月改成那一套用药标准吧。」
医生从最初的震惊到沉默不语,最后只是看着我低声叹了口气。
「你决定好了,不要后悔。」
当然,我不会后悔。
沉重的治疗费用和精神压力压在我们的肩膀上,我逐渐变成了身边人的累赘。
前不久顾承佑的养父母还专程找到我,希望我能放手。
「小翡,你的腿已经治了五年了,承佑再怎么偿还你也该够了。」
「是啊,承佑也老大不小了,你总不能一直赖着他,不让他过正常的生活吧!」
「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有的孩子都已经会跑了,承佑还被你拖着家都没有成。」
「算叔叔阿姨求求你,放过他好吗?」
我坐在他们的对面,手足无措。
我想要解释自己并没有要求顾承佑一直照顾我,却也无法否认现实。
在他们的口中,我成为了带给他们痛苦的来源。
「听承佑说你已经可以做些手工画画自己有收入了?想来自己生活也是没问题的。」
「我们也不是逼你们分开,只是这么些年你应该也意识到了,你和承佑是不合适的。」
「不然怎么会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结婚?」
「最近有些亲戚托人问承佑有没有对象,想要给他相亲,我们都还顾忌着你的面子没有答应。」
「希望你自己回去也好好想想,早些放手,对你们都好。」
我在他们的目光和话语下被一寸寸剖析:
赖着顾承佑不肯走,还妄想和他结婚的毫不知足的残废。
「我知道了。」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们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4
「怎么了小翡?刚从医院出来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医生不是说你的身体恢复的还行?」
「还是换新的方案钱不够用?我这里还存着点,你尽管朝我开口。」
刘院长一边推着我的轮椅,一边俯下身观察我的表情。
「没事,下个方案好像会很痛,医生提前让我做好准备。」
我冲她摇了摇头。
「我们小翡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怕痛。」
「院里的妞妞知道了都要笑你了。」
说起福利院里的事,我终于缓了过来,脸上带了点笑意。
「好久没回去了,妞妞还记得我呀?」
「那当然,天天念叨着漂亮的连姐姐什么时候再回去看她。」
我正准备回头和她说话,却被尖锐的铃声打断。
院长挂断电话后表情变得严肃。
「院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老师说几个孩子误食了食材,有点食物中毒,我恐怕得回去处理。」
她又看向我,于心不忍。
「我先把你送回去。」
我拍拍她在背后的手,「院长快回去吧,小孩体质弱,待会慢了怕出大问题。」
「前面就是地铁口,我自己能回去,早上我不也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知道她心里最记挂的始终还是院里的那群小孩,曾经也包括我。
但那也只是曾经,现在她对我的关怀依旧,只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你自己注意些,回去了记得给我发消息报个平安!」
见我神色自然,她便放心些转身离开了。
我坐着轮椅行驶在街道上,以往为了方便顾承佑,我从来不说想要在街上逛一逛,每次出门检查完就立即回家。
可今天我却突然有了兴致,一个人在外也不用担心身边人的情绪。
我漫无目的地逛着,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旁,街对面有家温馨的甜品店,我想着穿过马路去看一看。
再抬眼时,却意外看到店内坐着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
是顾承佑,而他正转头和身边的女孩说话,神情温柔,片刻后主动揽住了女生的腰。
5
指示灯变绿,周围的人群开始簇拥着向前走,我被推得掌控不住方向。
「你们别挤了!这还有个坐轮椅的呢!」
「不走站着干嘛啊!这个路口这么大,绿灯时间还短,存心站着添堵啊!」
「身体不方便还来这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吗?」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啊,没有同理心吗!」
嘈杂的人声萦绕在我耳边,我脑海中却一直都是刚看见的,顾承佑温柔地样子。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对我笑过了。
「小心!」
一个女生在混乱中扶住我,避免我被人群挤走。
「你要去对面吗?我顺路推你过去吧?」
我来不及拒绝,顺着人群来到了马路对面。
刚才店里的人影却好像消失了,一切都像是我构想出来的幻觉。
我隔着玻璃往店里瞧,店员似乎觉得我不方便进门,便热情地将我推了进去。
「要试试我们新出的甜品吗?刚才有位先生为女朋友点了这个,两人都赞不绝口呢!」
我不敢问那位先生的样貌,只怕越想越让我觉得恐慌。
于是匆匆点了推荐的那个蛋糕,坐在我之前看到他们的位置上,味同嚼蜡地吃完了。
6
回到家后,一片昏暗,顾承佑还没有回来。
早上我给他写的纸条依旧被压在水杯下,没有被拿出来过。
手机上也不见他发来的消息。
我突然觉得这个家很陌生,连同他曾经和我有过的温馨的时光,都像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真实世界里,我一直都只是给他带来无尽麻烦的累赘罢了。
慌乱中我拨通了顾承佑的号码,迫切的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嘟——
回答我的却只是长久的电子音,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房间内再一次陷入沉寂。
我自嘲地笑了笑,虽然说服自己要放手,可下意识的举动还是昭示着我的不舍。
我撑着扶手挪到沙发上,想着等顾承佑回来和他好好谈一谈。
却因为太累,窝在角落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梦到当年最初开始治疗时,顾承佑曾经握住我的手,不肯松开分毫。
「小翡,你放心,你有多痛我就陪你一起感受。」
「你有病啊,快出去,别让医生看笑话!」
「我不!说好了,我要陪着你一起到好转的那天,我承诺过的。」
「你所有的痛苦,难过,都可以和我分享,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转头看向他坚定的眼神,好像只要我点头答应,他就会真的一直陪着我。
一直坚持到我好起来的那天。
「可医生说第一阶段的治疗,可能效果不会很明显,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撑下去。」
「有了第一阶段才有后面更好更快的治疗方案,别怕小翡,我们会等到好转的那一天的。」
他伸手挽过我的头发,安抚地拍了拍。
梦中机器轰鸣和现实中关门的声音重合,我被惊出一身冷汗。
睁眼时,看到门口顾承佑的身影和梦中重叠在了一起。
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驱散不去他看向我时的冷漠。
「承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没回答我,只是无言的走过来,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喝水。
我闻到熟悉的香水味,和他之前换下的衬衫上味道一样。
「你今天去应酬了吗?」
「不然呢?和你一样在家里无所事事?」
他挪开我的辅助扶手,随意向后靠住,不想再和我说话。
「你今天有去中央大道吗?」
见我特意提起,他不解地睁开眼看向我,「中央大道?你问那里做什么?」
「看见宣传说有家甜品店新开业,好像很好吃,我想去试试。
「别想了,你这样出门,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就是给别人添麻烦,还是待在家里吧。」
「再说我也没时间陪你出去。」
半晌,他像是想起之前和我的对话,随意地问我:
「你昨天说多久要去医院来着?」
「我昨天已经找院长陪我去了。」
「刘雅玲?」
顾承佑皱眉,回忆良久才试探般地说出那个名字。
「你怎么还和她有联系?」
顾承佑在福利院住的时间不久,很快就被养父母领走,对院长的感情自然不深。
更重要的是,他的养父母一直觉得福利院的经历隐约会让人看不起顾承佑,于是一直教他不要过多接触。
「除了你,我能联系到的人只有院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