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四个字,凝结了数年来的求而不得,说出口的那瞬间,钟寄遥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感,好像一直嵌在肩膀上的担子终于卸了下去。
并不是不怕,只是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宣晚亭好半晌没说话,瞠目结舌地望着钟寄遥,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犹豫地说:“你,方才说什么?”
钟寄遥隐晦地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我说‘我喜欢你’,不是师徒之情的那种喜欢,是放在心里想要和你白头偕老的那种喜欢。”
宣晚亭:“……”
幻想彻底被打破了,他现在特别希望一道雷劈下来,就不用面对如此尴尬地局面了。
思绪就像一团被猫爪子抓过的丝线团,乱糟糟地找不到头。
这两天过得太戏剧了,知道钟寄遥喜欢李琳,李琳又喜欢他,为了避免师徒反目的可能,他都已经决定日后与其保持距离了,结果莫名其妙地徒儿有了心魔,差点把自己气个半死。
不过还好,还没来得及,钟寄遥就又抛下了一个炸弹。
他喜欢我?宣晚亭心里不断念叨着这一句话,暗想,我怎么听不懂呢?
要说恶心,那倒也没有,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人,不至于排斥同性恋,但是不排斥不代表他能接受啊,尤其当事人一个是他宝贝了将近二十年的徒弟,一个是他自己!
宣晚亭:“胡闹!”
他怒目圆瞪,将自己此时的愤怒传达到了钟寄遥身上,他养了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他走上一条不归路的吗?在现代,同性恋甚至都不被大众所接受,更何况是古代,他是疯了不成?
师父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钟寄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大受打击,只是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我没胡闹,我就是喜欢你。”
宣晚亭试着说服他:“我们都是男人,我们还是师徒,是不可能的,世人是不会接受的。”
钟寄遥梗着脖子:“我喜欢的人是你,干他们什么事。”
所以说,到底还是年轻。很多事情,不为世人所接受,并不是简单的“关你屁事”,数千年来都是如此的规矩,你既然生而为人,生在此地,就要守规矩,否则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驱逐你,直到你“改邪归正”。
宣晚亭:“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钟寄遥觉得他说的不太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师父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但此时讨论是不是天生的断袖似乎没什么意义,可让他真说个具体的时间,他也说不清,好像某个瞬间顿悟——自己是喜欢这个人的。
他摇摇头:“不记得了。”
宣晚亭咬牙,时间久远的不记得了呗。
果然,孩子就没有不熊的,如果不熊,特别乖巧,准是在给你憋个大的,企图一招致命。
宣晚亭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不然他真怕自己一口气没上来,成为第一个被徒儿性取向气死的人,扫到门还大敞着,他连忙挥手关上了门。
阳光被组隔在外,室内顿时暗淡了下来,宣晚亭尽量平心静气地说:“小遥,你有大好的未来和前途,不该断送在这里,男人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自古以来就讲究一个阴阳调和,我们修真者更是如此,这是不符合自然道法的。”
钟寄遥不说话,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反抗。
“我们是师徒,在世人眼中便是乱、伦。”宣晚亭说,“更何况你不一定是喜欢我的,只是自小便同我生活在一起,接触的人过少,以至于你将师徒之情和爱情搞混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钟寄遥生硬地说:“我分得清。”
宣晚亭飞快地皱了下眉:“小遥,也许你应该多去游历,一个人去游历,见识过山川湖海,就不会囿于这方寸之间。”
宣晚亭突然意识到这么些年来他和钟寄遥就没有分开过,总是形影不离,去哪都会带着他,他以前总觉得要把小孩放在自己身边才放心,才能更好的保护他,可没想到反而害了他。
钟寄遥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微不可察地有些颤抖:“你要赶我走?”
宣晚亭不忍看下去,微微侧了身:“没有,只是让你去看一看更辽阔的天地。”
“你就是在赶我走!”钟寄遥大喊一声,极缓极缓地抽了一口冷气,眼眶被泪水蓄满,带着鼻音小声地委屈地重复道,“你就是……在赶我走。”
宣晚亭的心抽痛,可是他不能妥协,于是他没有说话,没有看他,将态度摆在了这里。
钟寄遥的掌心又渗出了鲜血,说起来这道被瓷片划伤的小口子还真是命运多舛,总是裂开。他之前并没有觉得有多疼,此时却觉得疼到了骨子里,像是在血肉中楔了几根钢钉。
幻想过无数次坦白的后果,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坦白从宽”,他知道师父一定会大发雷霆,一定会呵斥他,一定不会同意,甚至有可能会打他,但就是从来没有想过师父会赶他走。
短短的一句话,成了插在他心上的一把刀。
他望着宣晚亭冷漠的侧脸,委屈地说:“我只是……喜欢你……”
有什么错吗?
钟寄遥试探着去握宣晚亭的指尖,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被挥开,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一时间什么情绪都无法感知到。。
“我不走。”钟寄遥说。
宣晚亭瞥了他一眼:“可以,只要你回到正确的道路来。”
钟寄遥说:“我从来就没有走歪过,用不着回。”
宣晚亭:“冥顽不灵!钟寄遥,你最好放弃这种想法。”
钟寄遥说:“我不要,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又没错,为什么要承认自己错了,为什么要放弃,我就是喜欢你,就算是死我也还是喜欢你!”
宣晚亭冷了声音:“那我也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我和你绝对不可能。”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地看了钟寄遥一眼,便走了。
钟寄遥狠狠地咬住了嘴唇,不一会儿就从嘴里尝到了血腥味,细看他的身体在微小的颤抖着,宣晚亭毫不犹豫、坚决地拒绝,他早知道会被拒绝,然而这种痛苦还是无法避免。
屋子里还残留着那个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清冽,钟寄遥虚脱般地跌坐在地,靠在床沿,闭上了眼睛,眼角湿润。
他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却找不到避风的港湾,无助地喃喃了一声:“师父……”
可惜宣晚亭并不会回应他,此时他肯定恨不得没有收过自己这个徒弟吧。
一阵风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庭院,宣晚亭却还有些晃神,好像身体回来了,神智却就在了钟寄遥那里。
我喜欢你。
不是师徒之情的那种喜欢,是放在心里想要和你白头偕老的那种喜欢。
我就是喜欢你。
停!宣晚亭,不许在想了,这是不对的,小遥年纪小,误入歧途,你要做的是帮他改正,绝不能动摇。
可是,小遥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宣晚亭不是没有察觉到钟寄遥嗓音中的颤抖,可他必须狠下心肠,他不能给小遥任何微小的希望。
即便心疼的不得了。
然而此时还是恨不得冲回去,将钟寄遥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哄一哄,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宣晚亭摸了摸胸口,没摸到该摸到的东西,顿时脸色一变,他这才想起好像昨晚睡下的时候也没见到小瓷人,只是昨晚他脑子里想的都是钟寄遥怎么了,竟然也没注意。
他连忙跑到床上,翻来覆去地找了个遍,甚至连床底下都翻了,还是没有看到。
别着急,好好想一想,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宣晚亭想了又想,脑袋都要想破了,还是没有丝毫头绪,钟寄遥送的小瓷人一直被他当作很珍贵的礼物随身携带,每晚更衣时都是放在床头,至今也没碰掉过一点,结果一下憋了个大的——直接失踪了!
宣晚亭不甘心地又翻了一遍,这次把床给移开,钻到缝里去仔细看,仍然没有。
这两天他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除了自己的屋就是小遥的屋,但是他刚刚才经历了那种事,这时候怎么好意思过去。
宣晚亭叹了一口气,决定先在屋里找一找,仔细地连花瓶里面都不放过。
这时,李琳过来了,这姑娘好奇地问了宣晚亭在找什么,她可以帮忙。
宣晚亭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大致说了下小瓷人的特征,两人就一起找了开来。
因为想在宣晚亭面前表现一番,留下个好印象,李琳找的极其卖力。
终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小瓷人,小瓷人一角被磕掉了些,看上去特别刺眼,宣晚亭心疼地摸了摸,又用袖子擦了擦灰。
李琳欣喜地凑了过来,想要看一看让宣晚亭如此在意的小瓷人的具体样貌,结果忘了他俩刚刚翻箱倒柜一番找,被一个横着的椅子绊了一下。
李琳乃是灵渺宫正经弟子,摔倒是不至于的,只是摔过去的方向正好是宣晚亭,她便消了自食其力的想法,由着自己倒了过去。
宣晚亭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结果李琳的胳膊正好碰了他的手腕一下,顿时没收住,小瓷人又掉在了地上。
在赶来的钟寄遥眼里,就像是宣晚亭为了接住李琳而把碍事的小瓷人扔掉一样。
钟寄遥冷笑一声,宣晚亭对他的声音何其熟悉,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推开了李琳,竟然有些心虚。
钟寄遥转身离开,说什么对她没有想法,都是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