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一点也不心疼的要了四间上房。
朝阳城距离青行门不远,御剑只需要两个时辰,宣晚亭打算先休养好精神才前去拜访。
也不知道青行门让不让进……
他们此来突然,也没有递送拜帖,上门就说“十方派弟子前来拜见”,估计正常人都会认为他们是骗子的吧。
夜色渐深,繁华的朝阳城褪去喧闹,陷入一片沉静,街上空无一人,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乌云,将仅有的月光遮挡去了大半。
哐当!哐当!
华冉冉被砸门的声音惊醒,郁闷地下床去开门,却徒然发现被砸的并不是自己的门,她仔细一听,走廊似乎有很多人,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夹杂着怒吼起哄的声音。
她悄悄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看到门外灯火通明,有许许多多的人——有的人赤着膀子,有的人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有的人疯疯癫癫地跳着不知名的舞……相同的是,他们望向对方的神情一样,凶神恶煞,恨不得生吃了对方。
华冉冉觉得很不对劲,他们白日来的时候,城中的百姓都是热情好客,温柔善良的,绝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要出去问清楚,刚刚准备拉开门,手腕就被一把攥住了。
华冉冉吓了一跳,下意识反手撞去,反被拧在身后,那人说:“是我。”
华冉冉松了一口气,不满地说:“小师叔,不带这样吓人的。”
宣晚亭伸出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我再晚来一步你个傻妞就落入虎口了,不三跪九叩就算了,还敢埋怨我。”
钟寄遥:“这个地方很奇怪。”
华冉冉这才注意到三个男人都在自己房中,她急忙问:“怎么奇怪了?”
钟寄遥不理她:“师父。”
宣晚亭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先不要轻举妄动,明日再看。”
于是他们在华冉冉房中相顾无言了一整夜,听着外面传来的鱼龙混杂的声音,猜测诸多。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华冉冉有些熬不住了,都快翻白眼了,宣晚亭让她去床上睡,华冉冉意识迷蒙,下意识按照他说的做,梦游似的晃悠到床边,一头栽倒不动了。
冉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蹲在床边守着她。
宣晚亭又看了眼外边的情况,转头对钟寄遥说:“你也去睡会儿。”
钟寄遥摇了摇头。
宣晚亭笑了笑:“没事,师父守着你呢,别怕啊。”
“我没怕。”钟寄遥说,心情有点纠结,一方面觉得师父总把他当个小孩哄很不好,一方面又很享受这种只有他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宣晚亭:“不怕就去睡会儿。”
钟寄遥还想再说些什么,宣晚亭拍了拍胸口:“再说,你以另一种方式陪着我呢。”
怀中揣着的是小瓷人。
钟寄遥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应了,转身的时候没控制住弯了唇角,没人能在看到别人这么珍视自己送的东西时还能保持无动于衷。
订的虽然是上房,但也只有一张床,还被唯一的女性生物占领了,钟寄遥只能坐在凳子上,打算就这样眯一会儿。伸出一个诡异的客栈,他不敢睡熟,半梦半醒之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靠近,随后身上就多了一条毯子。
师父……
翌日,城镇被家长里短唤醒,逐渐恢复了它的繁荣,宣晚亭朝改蹲为坐的冉竹说:“叫醒小胡子吧。”
冉竹看了眼酣睡的华冉冉,有些不忍心。
宣晚亭走到桌边,脚尖一勾,掀开衣袍坐下,支着下巴看钟寄遥。
钟寄遥睡觉一向老实,睡着时是什么样,醒来就还是什么样,宣晚亭就做不到,他觉得这样的睡眠是没有灵魂的。小孩睡相太乖了,脸颊埋在臂弯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特别可人疼。
宣晚亭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小遥,醒醒了。”
钟寄遥动了一下,没醒。
于是宣晚亭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看着小孩因为微微的疼醒了后迷茫地望着他的模样,乐不可支地说:“疼了?为师买几块糖去。”
“嗯?”钟寄遥坐直身体,疑惑道,“买糖干什么?”
宣晚亭:“哄我的小徒弟啊,刚刚为师手欠了一下,怕小徒弟生气只能给他吃点甜的消消气。”
钟寄遥无奈道:“师父,我真的不是三岁小孩了。”
宣晚亭捏了他耳朵一下,想起让冉竹叫华冉冉起来的事,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他踱步至床边,看到冉竹拧着眉头,欲言又止,脸都憋红了才憋出来一句:“冉冉,该起了。”
还不如蚊子哼哼。
宣晚亭:“……”
他朝冉竹屁股上踹了一脚:“您老人家是喉咙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大点声,照你这种叫法,她明年都醒不了。”
冉竹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可是……”
宣晚亭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嗯?”
“……哦。”冉竹默默低头,大声叫道,“冉冉,该起了。”
宣晚亭和钟寄遥开门出去了,小二隔着老远就笑容满面地和他们打了招呼,颠颠地跑过来:“客官起了,想吃点什么早点?店里有的您尽管点,店里没有朝阳城里有的您也尽管点,小人去给您买。”
宣晚亭:“不用那么麻烦,你看着上点就行。”
“得嘞,您稍等,小人马上就去通知厨子。”小二转身要走,被宣晚亭叫住。
宣晚亭不动声色地、假装只是好奇地问:“你们昨个晚上是在举行什么活动吗?听着挺热闹,若不是我们赶了几天的路乏了肯定要凑个热闹。”
小二愣了下:“没有啊,客官您是听错了吧?半夜能举行什么活动,再说我们这是有宵禁的,子时之后寅时之前是不允许有任何活动的。”
宣晚亭微微蹙眉,和钟寄遥对视了一眼,昨晚那声势浩大的模样可完全不像是有“宵禁”的。
宣晚亭蹙眉转瞬即逝,小二感觉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睛,眼前这位客官就笑开了花,意味深长地说:“小哥你就别装了,说实话吧,我们昨晚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太真成了,小二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自己昨晚确实是到了宵禁时间就关门休息了呀,睡梦中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于是他回以同样的真诚:“客官,真的没有,您绝对是听错了。”想了想,他委婉地说,“客官,您是不是有梦游的小疾?我们城中有一位名医,治这个可……”
宣晚亭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笑声,他闭了下眼,反复对自己说“他是无辜的”才忍住了对小二挥一圈的冲动。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呵呵,可能吧。对了,我突然不想吃‘随便’了,哪家的早点离得远你就去给我上哪买去,麻烦了哈。”
小二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归咎于“有钱人都善变”这个自己总结出来的真理上,下去买早点了。
钟寄遥带着笑意的嗓音从左边响起:“师父,您还有梦游的恶疾?徒儿怎么不知道?”
宣晚亭斜了他一眼,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再笑,再笑就治你个以下犯上。”
事实证明,钟寄遥有恃无恐,一直笑到了小二从城南买早点回来,宣晚亭也没拿他怎么样。
华冉冉刚被叫醒的时候半死不活,眼下吃了一个包子才活过来,她边吃边问:“小师叔,你查出什么来了没?”
宣晚亭优雅地夹了一个春卷,咬了半个,细嚼慢咽吞下去后才说:“你当你师叔是神啊,就这么屁大点功夫也就能查出个屁。”
华冉冉简直要被他表面的云淡风轻和吐出来的字的巨大反差给佩服跪了,不过……
“小师叔,你能不能注意点,我这吃饭呢。”
宣晚亭:“那你听了有吃不下去吗?”
华冉冉:“没有。”
宣晚亭:“那不就得了。”
华冉冉一想,也是,遂忘在脑后。
他们本想今日就奔赴青行门,昨晚遇到这么个奇怪事不得不暂时停留,华冉冉心大,没觉得昨晚的事有多奇怪,或者说是发现了,但就是心大,吃饱喝足听宣晚亭说要在此停留几日就拉着冉竹出去撒欢了——因为小师叔和小师弟两人如出一辙,都不愿意陪她。
宣晚亭和钟寄遥出了客栈,看似乱晃,实则找了几人询问早上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与小二别无二致,这说明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些人白日就会忘记夜晚发生过的事;二是他们共同撒了一个谎。
走着走着,宣晚亭突然往钟寄遥手里塞了一个东西,钟寄遥摊开手一看,是几块油纸包裹着的蜜饯。
买糖哄我的小徒弟。
钟寄遥想起早上宣晚亭说的这句话,本以为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他却真的买了。
宣晚亭笑眯眯地看着他:“为师疼你吧?”
钟寄遥点头。
宣晚亭继续笑眯眯地问:“是不是最喜欢为师?”
钟寄遥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脏会猛地一震,呼吸都是一滞,可是有些东西是本能,他听到自己说:“我最喜欢师父。”
宣晚亭挑了下眉毛,抬手蹭了下钟寄遥的脸颊:“真乖。”
宣晚亭步子很慢,就像真的在闲逛一样,钟寄遥微微错了他一步,望着他挺拔又懒散的背影,捻了一颗蜜饯丢进嘴里。
很甜。
钟寄遥其实并不喜欢吃糖,可宣晚亭挺喜欢,他总认为吃点甜的人也会变甜,钟寄遥自小跟在他的身边,没少被喂糖,时间长了,他都觉得这个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了。
蜜饯有点太甜了,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捻起一颗。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宣晚亭今晚并没有睡,在子时过后,整个城市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时候,和钟寄遥一起溜进了华冉冉的房间,冉竹已经在了。
一开始,并没有任何动静。
宣晚亭将门开了条缝,门外一片漆黑,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又打开窗户朝街上看了看,家家户户都已经熄了灯,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得以确定街道也是空无一人。
很快,连这微弱的月光也没了,乌云慢悠悠地飘了过来,平静地挡住了光辉,黑暗再上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