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突然打开了关押着猛兽的闸门,整个朝阳城霎时灯火通明,喧闹声渐起,他们听到了客栈中人纷纷起身,看到街道上沿街的人家打开家门,游魂一样不约而同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宣晚亭想了一下,那个方向好像是两条街的交叉处,所以他也不确定他们是要去哪里。
门外依然有吵闹声,与昨日一般的凶神恶煞,每个人的眼睛都像是被血染了一般发红,若不是他们行动还自如,看上去就像是目眦尽裂的濒死模样。
宣晚亭让钟寄遥他们先待在屋里,自己出去探一探,他小心地踏出房门,与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撞了一下,那书生看上去弱不禁风,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却在顿了一下后朝着宣晚亭龇牙咧嘴地挑衅了一番,挥起拳头在他身上砸了几拳。
宣晚亭完全不清楚状况,也不敢擅自动作,只能生生受了。那书生以为他是个废物,没有值得自己动手的资本,就走了。
书生一走,房门便被打开了,钟寄遥着急忙慌地跳了出来,摸着他的胸口问:“师父,你没事吧?”
宣晚亭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没事没事,别急,为师又不是泥人,几拳还不至于碎了,走,跟上去看看。”
一行人悄悄汇入人群中,那书生清醒时弱不禁风,现在也没多能耐,和其他人比起来步子明显慢了,钟寄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宣晚亭用手背碰了他一下。
“师父?”
宣晚亭压低声音:“发什么呆呢,跟紧我。”
“嗯,知道了。”
这是正事,这是正事,这是正事……如此暗示了自己四五遍,钟寄遥才平静下来。
不用宣晚亭吩咐,几个小辈就自发地做出一副魂不守舍的、和其他人相同的模样,好让自己不会很显眼,他们装的很逼真,竟然也真的没人发现队伍中混进了四个异类。
说真的,若不是亲身体验了话不投机直接上拳头的事,宣晚亭也不会发现这些人有什么异样,他们这时候的表情和昨晚透过门缝看到的截然不同,皆是一脸平静,如果不是太有目的性,真的就像白日喧闹的街市一般无二。
临到十字街口,宣晚亭抬起眼睛望了一眼,交叉口处竟然摆了一个擂台,大概是临时搭建的,上面还写着“比武招亲”四个大字,不知道有没有招到……
此刻显然不是思考“比武招亲”可行性的时候,擂台之上已经站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像两根难舍难分的面条,因为这两人皆是一副书生打扮,和那个胆敢和宣晚亭动手的书生一样,和弱柳扶风仅有一步之遥,动起手来却像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恨不得取人首级。
他能看到,其余的百姓自然也能看到,保持了一路的沉默突然被打破,人群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吓了宣晚亭一跳,差点蹦上天,连忙跟着喊了几句。
喊完才发现自己跟着喊得是什么——上啊,要他的命,杀了他,杀了他!
不知道他们是在给谁加油,不过不管是谁,总不可能都有仇。
钟寄遥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压低声音说:“师父,我看这些人神智有些不清楚,是不是被控制了?”
宣晚亭没有说法,钟寄遥也没催促,等着师父思考。
实际上,宣晚亭在心里狂喊:“047!这又是什么情况?别说什么‘禁止剧透’,老子头都要炸了,一天天的净找事,还都是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你是想让我罢工吗?!”
系统好几次开口都被他机关枪一样的突突给打断了,只好做一个体贴的系统,等宣晚亭突突完才淡定地宣布:“如果你不介意做一捧灰就罢工回去吧。”
“……”宣晚亭好一会儿才说,“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吗?”
047:“选择权在你手里,哈。”
宣晚亭怀疑这废物系统在喝上好的茶水,不然怎么发出这么销魂的一声机械“哈”,“哈”地他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宣晚亭看了一眼钟寄遥,小孩专注地看着他,被疑似被控制了的人包围也没影响他专注,正等着学识渊博的师父给他一个靠谱的答案,宣晚亭觉得自己有点牙疼。
好吧。
宣晚亭:“那你好歹给点提示,没看到我徒弟那殷殷切切的眼神吗?怎么舍得拒绝,怎么舍得说‘不知道’?良心会痛的好吗。”
047滋滋啦啦地响了一阵,宣晚亭感觉有点希望,越发地卖起惨来,一边声泪俱下一边心想:徒弟,为了你为师可是连脸都不要了,你将来可得好好报答师父……
047:“行,就当可怜你,我就给你个提示,想想你们此……”
人群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激烈地叫喊,宣晚亭连忙抬头看去,瞳孔骤缩,擂台上的两个书生过家家似的对峙已经分出了胜负,以一条人命。
他刚才只顾着和系统讨价还价,没顾上看战况,没想到一眨眼就没了一条人命,而……宣晚亭隐晦地朝四周看去,而这些也许和他并没有什么瓜葛、连面都是第一次见的人正因为他的死兴奋着。
一场分出胜负,赢了的书生下场,又换了两个人上去。
宣晚亭眯起眼睛,其中一个有点眼熟,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旁边传来华冉冉刻意控制过的惊呼,他低头,华冉冉小声说:“小师叔,他,他是送我纸扇的大叔!”
宣晚亭再一看,就可以对上了。
只是大叔并不是笑脸迎人,也没有了看小姑娘可爱就送纸扇的和善,他脸色狰狞,眼珠发红,对方也一样。
两人站上擂台后,没有惯有的寒暄客套,直接朝对方奔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有规矩,站上擂台的都没有带武器,全都是赤手空拳,可这样也还是会出人命,华冉冉完全不能放心,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大叔,幅度很小地跺着脚。
大叔跑到对方跟前,同时拳头就挥了出去,对方同样,都是冲着脑袋去的。其实这一下两人都是可以躲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都生生挨了,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华冉冉看到两人的身体同时晃了一下。
两人却根本不当一回事,反而被这一下刺激的爆发出了血性,嘶吼着就再次冲了上去。
大叔的对手可能是屠夫,力气大,也壮硕,大叔渐渐地就处于下风了,对方看准时机,一圈朝着大叔的心口挥去,大叔倒在了地上,被压着打,反抗不了,直到挣扎的幅度减小。
华冉冉一把抓住宣晚亭的手腕:“小师叔,我们救救大叔吧。”
华冉冉有些着急,她无法看着一条人命在她面前逝去还无动于衷,因此她音量有些没控制住,除了宣晚亭还有别的人也听到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叫喊,疑惑地看着他们,又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得到答案后就变了脸色,朝着他们嘶吼,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宣晚亭背上出了一层汗,简直要给冉冉小祖宗跪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一个男人指着他们几个说:“他们是叛徒,杀了他们。”
宣晚亭当机立断:“跑!”
四人猴一样窜了出去,百姓们到底都是普通人,虽说不知道因为什么性情大变,终归还是追不上他们的,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似乎是根植于他们骨血之中,宣晚亭几个人躲进了路边不知道谁家的草垛中还能听到搜查他们的人说:“找到他们,杀了他们。”
至于吗!
不就是表现的正常了点,不就是心地善良了点,又没刨你家祖坟,至于这么穷追猛打的吗!
等到人声渐行渐远,宣晚亭打算和华冉冉好好地算算账:“小胡子,你脖子上这个玩意就是摆设吧?这种明显不正常的情况你一定要咋呼吗?他们都是百姓,不明原因的狂性大发,我们不可能把他们当邪祟对付,只能处于被动,你知不知道?我明白你是想救那位大叔,但不是你吼一声就能救的,下次逞英雄之前先动动脑子行不行?”
华冉冉本来就因为他们陷入困境而自责着,被他疾言厉色地教训了一通,又是愧疚又是自责,都闪泪花了。
冉竹说:“小师叔……冉冉也是着急,您就别,别怪她了。”
华冉冉瘪着嘴看了宣晚亭一眼,宣晚亭没吭声,华冉冉自小被保护的很好,有时候过于单纯,可是他有预感,辛顽石异动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巧合,且绝不仅仅只有十方派的一块碎片有异动,以后的路绝不是好走的,他必须得让她长个教训,保护好自己。
华冉冉一看他不理自己,眼泪就涌出来了,她也不吭声,就那么默默地哭,哭到后来,还打起了哭嗝。
宣晚亭叹了一口气,给她擦干净眼泪,低声道:“师叔不是怪你,只是怕你出事,如果我们分散开来,你没人保护出事了,掌门师兄不得把我撕了啊?”
华冉冉:“真……真的吗?”
宣晚亭点头:“真的。别哭了好不好,要不师叔去给你买包糖吃?”
眼泪糊了一脸,干了之后脸就有点绷的慌,华冉冉一边揉脸一边说:“现……现在哪有……有糖啊?”
宣晚亭捏捏她的脸:“别说糖了,现在你就是要星星我都去给你摘,只要我们小祖宗别哭了就行。”
华冉冉笑了:“那你要记得欠我一包糖。”
宣晚亭:“好嘞。”
华冉冉还在打哭嗝,宣晚亭给她拍了两下背就被钟寄遥接过去了,他则出去看了看情况,没看到狂人,想了想又跳到了屋顶上,毕竟站得高看得远,确认周围没有叫着喊着“杀了他们”的人后宣晚亭才让三个人出来。
宣晚亭:“先回客栈。”
他们往客栈走去,钟寄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昨晚是很“热闹”的,今天百姓们追杀他们也应该是很“热闹”的,绝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寂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见的状况。
钟寄遥小声向宣晚亭汇报了,宣晚亭也顾不上御剑显眼了,拎起华冉冉就往客栈飞,钟寄遥则是拎起了小跟班追了上去。
到了客栈站在地上,才松了一口气,这事太奇怪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会举行那么一场血战,宣晚亭今天白天去勘察地形是并没有看到擂台,每天费那么大劲也是有毅力。
可是这件事非常急切,看他们的样子,每天晚上都会弄出人命,这要不管管,朝阳城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座空城。
只是,从何管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