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约还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吧。我今日特特地出来取了这套头面,就想早些送给她,若是这几日她得了消息想责罚我,看在这套头面的份上,大约也会酌情轻罚我的。”周元煦故作轻松地说。
他不是没想过被母亲发现行踪的后果,但现在不像以前一样惧怕惩罚来临的那一刻了,不过就是罚跪、挨饿、责骂罢了。如今天气也暖和了,跪上半日一日的也不算什么。
至于母亲说什么,听多了,慢慢就麻木了。
赵陶陶立刻鼓掌表示赞赏,十分夸张地赞道:“元煦哥哥果然聪明绝顶。”
周元煦没听出来,还有略有些羞涩,喝了几口茶。
赵陶陶掩着嘴笑了两声,才诚恳地对他说:“若你母亲再责骂你,你别往心里去好吗?或许是因为你父亲走了,她心里生病了,这个病汤药是治不好的,发病时控制不住自己。”
“嗯,我知道了。”
“回去把头面送给你母亲的时候,她必定是高兴的,你趁机多夸夸她,多和她说说外头的新鲜事儿。你母亲若能时常遇上些开心的事,心里的病慢慢也就不药而愈了。”赵陶陶觉得此刻自己像个嘴碎的婆子,絮絮叨叨地同人说这些话,真是奇了!
“我听妹妹的。”周元煦看着赵陶陶,笑容比十里春色还要和煦温柔。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周元煦才犹犹豫豫地问赵蓁蓁如今是否安好?他是怕赵陶陶不肯对他说家里的私事。谁知赵陶陶却是坦然,把这两日的变故同周元煦细细说了。
“郡主当真了不起,有男儿家的慷慨之气!若是换了其他小娘子,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形。你们姊妹果然不一样。”周元煦听到赵蓁蓁独自去开封府诉讼的事情,惊得连连赞叹。
赵陶陶昵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我们家的女孩儿抛头露面、不成体统了?”
周元煦听了这话立时急了,连忙辩白道:“妹妹,我何时说过这话?我从未这样想过的!你在我心里,从来……从来都……”周元煦一时语塞,急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赵陶陶却在一旁抿唇暗笑不语。只是,她心里也暗暗高兴呢,却不会让人看出来。
周元煦才醒过神来,怏怏地说:“妹妹又逗我,回回都取笑我。”
这时茶博士送来了赵陶陶要带走的、刚蒸好的红梅米糕,赵陶陶记挂着姐姐,也不再耽搁,小手一挥让星辰去结账,燕云眼见着要抢上去,却被星辰一记寒风般冷冽眼色给堵了回去。
“今次我请你阿,谢谢你。”赵陶陶在这头也止住周元煦,向他略福了福,掩嘴笑着离开了。
周元煦悻悻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转回头幽幽看着燕云,埋怨道:“要你何用!”
回王府时不出意外,还是昨日那几个写小报的守在大门前,见着马车进了二门,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他们家规矩严明,不许家人仗势,门房不敢执杖出去赶人,只狠狠地瞪着这些好事者,用力合上大门以示不满。
赵陶陶今日买了两份小报在学堂看了,从宁王带着侍卫夜闯韩国公府说起,说道韩国公病重、赵蓁蓁昨日一早便去开封府击鼓鸣冤、徐夫人诸人被抓等等,都八九不离十地给写了出来。只因涉及公侯王府,小报里头不敢写得十分露骨,但字里行间引人遐想的遣词用句,更是处处透露着这几件事连在一起必是个极大的丑闻。
她先去了姐姐的院子,见赵蓁蓁的几个至交好友,昌平伯府的王书媛、十二堂姐、文宣公的长女孔永成等俱都到了,甚至连未来嫂嫂李若溪也顾不上避嫌,悄悄从后门进王府来看赵蓁蓁。赵陶陶便让采风把红梅糕送了进去,自己去哥哥房里。
她袖子里藏着两份小报,一路慢慢过去,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三哥哥,派人即刻去白鹿洞那边,快马把先前找着的那些人接过来,我有大用处。”随即她把刚才一路想到的计划和哥哥说了,赵允和听后仔细考虑了一阵儿,替她周全了两点,便让十六去叫人了,自己瘸着脚跳到书案旁,略一思索,下笔给白鹿洞所在的地方主事官员写了几封书信。
去白鹿洞快马加鞭大约要七日能到,再接上几个人,回程会满上几日,如果一切顺利,至多一个月这些人就能踏上京城的地界。徐夫人不是说她儿子冤屈吗?走着瞧吧!
赵允和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泄恨似地说道:“也不枉小爷当日费尽心机找齐了这几个。想要毁了我们家的名声?到底也让世人看看是谁家败德辱行!”
赵元梧夫妇这一日自然不会闲着。
顾如云一早进宫里见了刘皇后。
因为齐贤的关系,刘皇后多少知道些韩国公府的内情,原本和官家商议着,是不是要宣旨安排齐贤认祖归宗,好了却文暄的心事,却没料想到一两日之间有如此多的变故,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赵蓁蓁遭遇的屈辱!若一切没有被揭露到明面上,依刘皇后的手段,自是下旨将徐夫人母子收押进诏狱,其余人不过奴仆,要杀要卖易如反掌。
但谁知文暄忽然病重难愈,徐夫人又狗急跳墙来了那么一出,导致文邦安和张四逃脱,留下巨大的隐患,事件失去掌控。
事到如今,再惋惜也无用,刘皇后也只能下旨,命皇城司诸人加派人手四处搜寻逃脱的文邦安和张四,令务必活捉。
杨淑妃素来心疼这些小辈,一听赵蓁蓁受了如此大辱,便要出宫去探望赵蓁蓁,还是顾如云怕外头好事者们无端猜测,极力拦住了。
而赵元梧那头却是麻烦,他带着王府的侍卫夜闯韩国公府,虽说是事出有因,又有刘娘子、段御医等作证,却也少不得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夜扰京城,目无法纪等等。
宋朝因着祖宗定下的规矩,宗室们都远离权力中心,只安享富贵尊荣,而不涉朝政没有实权,对至尊皇权的威胁甚少,因此相较与其他朝代而言,赵氏官家的宗族关系更加和谐。
真宗皇帝赵恒自然也知道事情的大概,他和赵元梧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是同在他母亲元德皇后膝下长大,未作官家时,还常和这个弟弟聚在一起作词唱和取乐,感情甚笃。
此时虽疼惜侄女遭逢不幸,却也拗不过御史台的奏本轰炸,苦笑着把一堆劄子给弟弟看,又召了程琳见驾,严令不许将此事扩散,尽快抓获逃脱的文邦安与张四等人……
赵元梧捧着厚厚的一叠劄子,心头狂暴无比,又是苦不堪言,只得回到府里按着规矩写折子自辨。
可提起笔来就想起大女儿曾遭受的耻辱,想起徐夫人的泼赖无状……他这一生何曾让家人受过此等屈辱?乱拳打死老师父,竟被个泼妇给难住了?忽而又见长史进来回话,说找寻文邦安等人的行动毫无头绪,只恐他们是否逃出京城,问是否要在城门出具影通缉这二人……
赵元梧听后只觉得悲愤交结,血气上涌,忽然间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便倒在高山怀里。
段御医症过脉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就是气急了,多多休息,平缓情绪就能好起来。”又对着一旁轻声抽泣的顾如云说,“娘娘也切莫着急过甚,若是您也病倒了,这府里大哥儿一时半刻回不来,二哥儿腿脚还未痊愈,莫非是要小县主来顶门立户吗?”
顾如云听了不免破涕而笑,道:“想来段院判是去学堂兼职久了,跟着县主学得油滑了,郡主最是夸赞段院判持重守信,何时听过段院判说这些浑话的?”
众人既然听段御医说无碍,放下心头大石,连赵蓁蓁听到此话都禁不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顾如云又询问了些饮食事项,亲自送段御医出了二门。
赵陶陶守在父亲床前,由衷地庆幸父亲多年来饮食节制,少油甘厚味,又坚持骑马蹴鞠,才不至于像文伯伯一样一夕病倒就是重病不起。又把姐姐劝了回去,这父女俩要是情绪失控了,相顾泪千行,岂不是更糟糕?
“爹爹,可要吃些汤水?”她殷切地看着父亲,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似的,守在父亲床前,隔半刻钟就要问父亲一句是否要吃要喝,啰嗦地能赶上梁嬷嬷了。
赵元梧宽慰地抚着小女儿的头,感慨地说:“爹爹的小娇娇真是长大了,若不是你发觉得早,此刻都不知你阿姊会是什么境况了。”
“还是女儿无用,不然怎会让爹爹病倒?我若是个得力的,当初就不会让阿姊嫁给文邦安,若是我早知道贤哥哥的身份,早就让爹爹把阿姊嫁给她!哪里还有如今这些事?”赵陶陶也只知道自己说的是一通废话,既是怨自己无用,也是图个痛快。
“这世上哪有这样多的当初?一切都是造化弄人。”赵元梧近来心力交瘁,一夜之间恍惚自己老了十岁,心境也更加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