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也只会说我，可你自己不也深怨自己没护好家人，才气昏过去的吗？爹爹也说女儿长大了，大哥哥、三哥哥都撑得起事，何故要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咱们一家六口人俱为一体，一人有事便是全家有事。爹爹何不歇几日不去外头，在家和阿娘弹琴唱曲，将养身子，把事情交给三哥哥与女儿去办，若我们两个小的在外头办事有什么没办妥的，爹爹再来替我们善后不迟。”
赵元梧看着女儿殷殷期盼的眼睛，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虽然不十分放心，但自己的儿女，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数，想到了些关键之处嘱咐给女儿后，就被女儿哄着劝着安睡下了。
赵陶陶留在家里照顾父亲，一面怀揣着希望等着哪一日秋娘出现在宁王府，可时间转眼过去了好几日，失踪的人一个也没露面，事情却朝着更坏的趋向发展了。
现在已是二月下旬，外头的小报终是按捺不住，爆出了丑闻。
赵陶陶推测，应当是文邦安留在外头搞的鬼，见他母亲被关押，外头搜捕他和张四的风声愈发紧张，这两人决定给王府施加些压力，舆论上造势好裹挟民意，便四处散布赵蓁蓁不贤不孝，趁夫君有病在身时，和齐贤暗生情义，经由赵陶陶在其中牵线搭桥，二人多次在宁王府相会……
小报上的故事写得是声情并茂，却欲言又止，让好事者们把韩国公府的现状联系起来往深处想，想当然地就得出宁王府权势倾天，为了掩盖女儿的奸情，致使徐夫人无辜下狱、文邦安被迫逃亡……
王府门口忽然多了好些闲来无事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驻足闲话，将些扑风捉影、甚至是毫无根据的流言传得满城风雨。
有说赵蓁蓁惯会在外头装作贞静娴雅，实则是个蛇蝎心肠的淫娃荡妇，文邦安是个斯文柔弱的书生，无法在床第间满足赵蓁蓁。而赵蓁蓁早就看上了齐贤，两人暗通款曲，又趁着文邦安养病期间，设计害了韩国公一家。宁王袒护女儿，助纣为虐，逼文邦安写下合离书，气得韩国公重病不起。眼下这两人只等着风波平息后便双宿双飞……
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赵陶陶和她姐姐一样的水性，小小年纪就整日游荡在外头，女扮男装和郎君们搅合不清，有人亲眼见到她和多个少年把臂同游……
另有人说，赵陶陶从小就性情乖张，癖好奇特，酷爱穿着男装，又听说她身边的女使个个娇美如花，与她日日同吃同睡，如胶似漆……
好在赵允程得到消息后，日夜不休地赶路回来了，兄妹三人把王府上下约束起来，极力阻止了这些流言被赵蓁蓁看见听见。
只不过肉眼可见的，赵元梧夫妇的脸色、心情是一日黯然过一日，时常茶饭不思，索性连门也不出了。
赵陶陶是不在意的，这些毫无逻辑的无稽之谈，在后世她见多了听多了，与后世网络传播的滔天之力相比，眼下这些小报的杀伤力又算得了什么？终究有一天可以洗刷干净的。
相信你的人不用你解释也会相信，不信你的人，哪怕你一个眼神也会让她心生疑惑。
就像杨以筠，公开课堂如期开设了，果不其然听者寥寥。听说第一节课只有两三人到场，但杨以筠却毫不气馁，也不管下头坐着的是真心来求教的，抑或是来看个热闹的，她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授课讲学，丝毫不打折扣。
又如赵祯，每日一封信由小黄门送过来给赵陶陶，问她安好，要她别心乱，别理外头的传言……赵陶陶启开最新的一封信，了了读了一遍，忽然想起她已有一个月没有见着赵祯了，不知道大姐姐是不是日日陪着他？
却不料没过两日，顾如云唤了她去房里。
赵陶陶本不知母亲这时候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同她讲，却听顾如云和颜悦色地问：“那日，是周家煦哥儿陪你去的？又帮着救了你阿姊？”
她虽不知母亲问这茬有什么用意，却也没必要遮掩，点头认了。
“煦哥儿的母亲潘夫人，彷佛不喜欢咱们家呢。”
“阿娘，你说这个做什么？她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赵陶陶满不在乎。
顾如云却不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不论那潘夫人喜不喜欢你，你以后终究是要嫁人的，你十岁了，行事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无法无天了。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没有好好管教过你，把你纵得来没有章法。我同你父亲商量过了，明日将你送进宫去住，由娘娘们约束约束你的性子，只怕还是来得及的。”
“阿娘，这是做什么？”赵陶陶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会同她说这些话，口口声声什么规矩章法，她震惊极了，有些语无伦次，“阿娘，你是听了外头的那些浑话吗？那些蠢人……谁见过我？谁认识我？他们听信谣言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顾如云看着小女儿脸儿一下子涨得通红，眼里是从未对她这个做母亲的展现过的震惊和不解，甚至有一丝怀疑和抵触的情绪在里头，她又何尝忍心这样强迫可爱小女儿，但脑子里反反复复响起大女儿昨日对她的一番私语……
“阿娘，是我带累了妹妹，害得外头把陶陶也编了许多瞎话。”
“这如何能说带累？都是怪那对黑心肝的母子啊！”
赵蓁蓁抬手理了理鬓发，温柔地说：“若是从前，我自是不操心陶陶的，她的性子强，吃不了亏。可现在，她才十岁就被外头传得这样不堪，怕是名声受损，以后会被人说一辈子的闲话。”
顾如云面色黯然无光，低低地叹了口气。
赵蓁蓁却浅笑一声，说：“周家煦哥儿是个好的，听说对陶陶无有不从呢，自己还在孝期，也肯陪着陶陶去见妓子，又帮着陶陶救了我。他才十四岁呢，就有这份心，想来是认定了陶陶。”
“两个孩子都还小，哪里就能定了，此时说这个怕是早了。”顾如云想起那日见着两个小儿女依偎在一起，相依相伴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眼下虽被说中了心事，毕竟对着女儿，嘴上还是不愿松口。
“也不算很早，只是我听说煦哥儿的母亲不知何故不喜欢咱们家，而陶陶素来行事又没什么章法，如今又加上外头这事儿，恐怕即便日后陶陶定了煦哥儿，进门也不得安生，白白受婆母搓磨。”
顾如云一时踌躇不定，没有开口。
赵蓁蓁温言劝道：“阿娘，把陶陶送进宫去吧。一来，可以让她避开这些流言蜚语，外头人见宫里护着她，多少也会收敛些；二来，宫里有圣人和娘娘管束着她，她也能把性子收收，日后不管嫁到谁家去，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
顾如云反复咀嚼了几次大女儿的话，终于是狠下心，正色对小女儿说：“此事我同你父亲已经做了决定，你不必多说了。明日一早宫里就会来车接你，你回去收拾收拾吧。”
“阿娘，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赶我走？家里现在这个情况，我怎么能进宫去？我放心不下啊！”
赵陶陶哪里知道她母亲此刻的痛不堪言？
顾如云是强迫着自己狠心，把小女儿远远推开，保护她不受更多的伤害，不然以她对小女儿的了解，小女儿是断然不肯舍下家人独自进宫去的，因此咬咬牙把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是我们做父母的放心不下你！你是愈发地无法无天了，如今就敢瞒着父母独自去见妓子，往后只会更加任性妄为，若我和你父亲现在不对你严加管束，难道眼睁睁看你越来越放肆，最后气死父母吗？”
说罢头一扭，理也不理赵陶陶，唤了梁嬷嬷进来，吩咐她给赵陶陶整理箱笼。
赵陶陶不知自己的天是怎么就变了，她母亲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独断专行、言辞激烈地指责她。她满心的悲情排山倒海一般在体内翻涌冲撞，满腔的委屈不知该对谁诉说，气得眼泪氲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地被她逼了回去。
片刻后，赵陶陶去找父亲，可父亲也不见她，只让高山出来说：你母亲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进了宫好好听娘娘们的教导。以后若非年节，也不必回来了。
赵陶陶在这世上活了十年，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孤独无助，仿佛她一念之间变成了这天地中最孤独无助的人。既像个蝼蚁，又像水中的浮萍，无根无基，飘飘荡荡。
家人再也不会爱她、疼她、宠她。她从此，就只有自己了。
她茫然寥落地走回自己房里，看着梁嬷嬷领着女使们在屋里脚不停留地收拾箱笼行李，她失神地跌落在床榻边，忽然伏在床榻上放声痛哭起来。
原来，她并不是神佛眷念优宠的人，她从今往后，也必须要像这个朝代其他普通女孩儿家一样，收敛着心性，守着规矩过日子了。
可以后，怎么办？她的生活、她的事业，她的意志，还能人被尊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