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巷。李四的宅子附近。
这是一所四进的宅院。院墙上青瓦的青苔很稀薄,看样子刚换了不到一年,对开的两扇门也是才漆过不久,光亮平滑。看得出来这户人家算是小有家底。
这日天空阴沉沉的,零零星星飘了些春雨,街上行人就不多,大多是匆匆忙忙的。远处的巷口来了个货郎,手上拿着一把串鼓儿,挑着个高肩杂货担子,一边四处张望着走,嘴里喊着叫卖的话儿,走着走着这货郎就走到了那所四进的宅院门前,左右张望了一番,上前去叩门。
不多久,门里头响起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两个妇人应声开了门,一见是个货郎,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张口呵斥,不料这货郎陪着笑脸,递了个油纸包好的物件上去,说:“大娘子,这是头几日大官人跟我要的几样物件儿,今儿特意给您送过来,银钱大官人已经付过了,您可拿好了。”
说罢,也不管门里头的两个妇人面面相觑的神色,挑着担子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那两个妇人望了望货郎远去的方向,年长的那个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年轻些的一个左右看了看,迅速掩上门。
与此同时,这所宅子斜对面儿脚店里头,忽然出来两个戴交翅幞头,身着皂衣的男子,步伐矫健的朝着货郎渐行渐远的身影冲了过去。
这日晚间,赵陶陶和家里人刚在花厅用过晚膳,外头婆子就来禀告说齐贤求见赵元梧。
赵元梧放下刚端上的茶盏,朝妻子看了看,嘀咕了一句:“大郎这会儿突然过来,莫非遇上什么事儿了?”
顾如云还是在怨着齐贤当初不肯归家,害得大女儿所嫁非人,索性齐贤是个小辈,她也不必管那么多的礼数,便把盏子一丢,哼了一声就往后头走,赵陶陶却和赵允和对视一眼,两兄妹溜溜哒哒地跟着父亲往外书房去了。
“大郎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赵元梧自从知道齐贤的身份后,自然对他更加亲近,身后跟着的两个儿女也是一样,亲亲热热地喊着“贤哥哥”,把齐贤喊得心里头热乎乎的暖流涌动。
齐贤按着规矩见了礼,四个人坐下,赵元梧又寒暄了几句,齐贤才开了口:“今日早些时候,程大尹安排在老鸦巷盯着的人,抓了个走街的货郎,回去还没上刑,那货郎便招了个干净,原来他是李四托了去李家传信儿的,李四让家里人不必担忧,等风头过一阵儿后,让李四家的变卖了细软,一家子迁去大名府汇合。”
“莫非李四逃去大名府了?”赵元梧问了句,齐贤却摇了摇头,脸色愈发的肃目,沉声说:“李四如今藏身在韩国公府,扮作个府里的小管事。”
赵允和和赵陶陶对视一眼,在外客面前他们是极守规矩的,轻易不插嘴,又等着父亲说话,只听赵元梧思忖了片刻,看着齐贤问道:“如今既是知道了李四的下落,大郎的意思是如何?”
齐贤直直地垂了头,却是不敢直视赵元梧,嚅嚅道:“侄儿今日上门求见,是想请王爷明日……邀父亲出门坐坐,好歹……避一避。”
“你的意思,是准备明日就上门去拿人?”赵元梧的语气里头仍是不确定,还想再劝几句吗,“不论你此时认不认回去,毕竟是你自己的家啊。”
“王爷,侄儿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明天只领着几个开封府的差役悄悄把人拿了就走,若再拖下去唯恐李四跑远了。今日求王爷找个由头约着父亲出去,,也只是怕万一明日父亲在当场懵然知晓过往,定会气坏了身子……”
赵元梧背着手在书房里头来回踱了两圈,叹了口气,道:“也罢,我便邀你父亲出去坐坐,你们父子分开十年了,绝不能是这样的场合下相认。”又顿了顿,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对齐贤说:“大郎,明日我邀你父亲出去,便会把这些过往都缓缓地同你父亲说清楚,你可想好了?”
齐贤眼皮垂了垂,拱手静静地回答道:“由王爷做主吧,侄儿没有异议。”
赵元梧松了口气,便唤了高山进来,吩咐着去韩国公府邀约文暄。
事情己办妥了,齐贤便要告辞,赵陶陶自告奋勇地说去送客,快到二门上时,她把齐贤拉到一边悄悄说,“贤哥哥,明日带着我去可好?我不是凑热闹,是怕惊着阿姊,我去了好护着她。”
齐贤淡淡笑了笑,“你多大个人儿,还能护着你阿姊?”不过他想了想也就应了,让赵陶陶换身男装过去,便约好了时辰在韩国公府门口见。
这日早晨起来,赵蓁蓁见了府里的管事,吩咐了些近来要紧的事项,又去文邦安房里看着他吃了回药,说了几句话,才回房里歇着。
她烦闷得很,脑子里仿佛有千百个小人儿在吵架、叫嚣,闹得她一团乱麻。
自从把文邦安房里两个通房都遣了出去,文邦安老实了一阵儿,就开始藉着会文会友的由头,三五不时地往外头跑。
文邦安身子垮了,精神不济,学业自然也跟不上,今年三月的春闱眼看着是没盼头了,却还当她是傻子,拿什么会文的由头出门去,不止她撞见过几次文邦安回来时一身浓烈的脂粉气,甚至连她妹妹也当街撞着一次,初四那日私下就来问她,陶陶是自己嫡亲的妹妹,赵蓁蓁倒不觉得在妹妹跟前失了什么面子,可外头人呢?这府里的人呢?有多少知情的?赵蓁蓁想起那日,又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把身上的衣物都剥了个干干净净似的,丢在人群里头由着外人嘲笑讥讽。
可近几日文邦安却腆着脸对着她又亲密起来,时常找些借口来她房里说话,而她守着夫妻的情份,免不了每日要过去看着喝药,文邦安便贴上来,拉着她不肯放手。那双冷冰冰的、枯瘦的手一碰过来,每每都令她恶心反胃,直叫她愈发地不愿意靠近。
赵蓁蓁对着妆台上的螺钿缠枝牡丹花纹铜镜痴坐着,呆呆怔怔地望着镜子里没了神采的女子,冷不丁地问了句自己:真的过不下去了吗?真的对二郎没有情义了?这样一问,身上顿时打了个冷颤,心底孤寒一片。
虽说已经是春天了,可赵蓁蓁在这府里头,却没有一日感觉到过温暖。
想到这头,她脑子里又出来一个声音,催着她回娘家去看看父母兄妹,仿佛不回去一趟,她在这府里头就活不下去了……
哪里顾什么规矩?即刻吩咐了采薇准备着,她又上了层妆,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便往外头去。
还没到前院儿,远远就听到外头人声喧哗,赵蓁蓁正要叫人走快几步去看看,忽然见到邱福海从外头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面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郡主,不好了,外头来了一群开封府的人,抓了府里新来的一个管事……”
赵蓁蓁面色一沉,也顾不上多问,领着人快步往外头去,又吩咐人去请文邦安速速过来。她一日还在这府里,就是这国公府的主母,便容不得旁人乱来。
出去一看,一堆人挤在二门里。
七八个穿着皂衣乌靴的男子和府里的护卫对峙着,骂骂咧咧互相不肯让,这一群是开封府的差役;这群差役后头,另有两个差役将一个管事装扮的男子压在地上,正在绑缚这名管事的双手,那管事全身被差役死死压着动弹不得,嘴里不住口地喊着徐夫人和孙婆子;二门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锦袍男子,见她出来,矮小的那个迅速地闪到高个子男子身后,只余高个儿的男子一脸正色远远地朝她看过来。
赵蓁蓁一见这阵势就知站在门口的高个儿男子是领头来的人,既然来者不善,她便也看过去,这一看心里就激烈地打起鼓来:这不是六哥儿身边的班直侍卫叫作齐贤的吗?怎么是他领着差役来拿人?莫非这管事和宫里有什么干系?
赵蓁蓁也不惊怯,只微微皱了眉,让采菲上前去传领头的人过来回话,不多时过来了一个差役,站在阶下不敢上前,粗声粗气地说:“小的是开封府捕头胡武烈,奉程大尹之命前来捉拿十年前谋害国公府先张夫人、绑架国公府大公子的元凶李四,无意惊扰郡主,望郡主恕罪则个。”说罢从怀里掏了张盖了开封府大印的公文呈上。
赵蓁蓁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听到绑架大公子几个字时更是心跳如擂鼓,面上虽然神色不惊,却换了狠厉的眼神再去看了眼李四。她接过公文扫了一眼,思忖片刻,不动声色地问:“当年先张夫人以及大伯失踪的事儿,都已过去十数年之久,先张夫人仙游后,大伯已经多年没有音讯,跟着大伯一同失踪的奶妈小厮也未曾听闻有存活于世的,你们怎么就能确定这人便是元凶?又拿得出什么证人证言?开封府倒是好大官威,不经通传就贸然上门来拿人,此间是国公府,岂容你们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