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议亲是大事,你们夫妇都心疼爱重这个孩子,这是她的福气。我是这样想的,蓁蓁出阁了,陶陶说到底年纪尚幼,失了姐姐的陪伴,心里难过得很,不如将大姐儿挪到我府上住两年吧,她素来恭敬又安静,替我好好收收她这妹妹胡天淘地的性子。议亲的事,我这做姑姑的定会好好择选几家,再替大姐儿张罗发嫁,弟妹也好省下些精神,全心全意地照管阖府安康。”
张萍芝眼珠溜溜转了几圈,心里百般地不情愿,她一门心思只想随意找个小门小户就把这继女远远地打发了,若顾思窈日后得嫁高门,她们母女岂不是要吃不少排头?当下婉婉转转地说:“姐姐看中这个女儿,是她的福气,可姐姐才替蓁姐儿送嫁,陶姐儿又还小,正该好好休息两年,怎好让姐姐再为大姐儿的婚事费神费力?怕回去说与官人知道了,官人会责怪我这嫡母的做事不周全。”
“弟妹自嫁到顾家,对大姐儿甚是疼爱,怀瑾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会怪责弟妹呢?弟妹想是多心了。”
张萍芝心里是百般不情愿,也知道不好明白地驳了顾如云的面子,她装作是吃茶,趁机左右瞧瞧,似乎继女不在这厅内,心头涌上一计,故作情态地压低了声音说:“姐姐是不知道,我心里是真心疼大姐儿,她幼年失了母亲,想是心里难过,年纪越大性子越是安静,平日在家是多一句话也不肯说的,我和她妹妹也只是陪着她过日子。可姐姐一大家子都是爱说爱笑的,怕的是大姐儿这脾性……瞧着姐姐一家热闹和美,她合不进来,愈发地思念先头范姐姐,万一积下心事坐下病来,岂不是枉费姐姐的一番美意吗?”
“舅母莫非是怕我们薄待窈姐姐吗?”赵陶陶早就挤了过来,一直支棱着耳朵在听着,逮着机会就插话进来帮腔,“舅母放一百个心呢,阿娘嫌我淘气不贴心,最爱这个姐姐了,我也爱窈姐姐,窈姐姐常给我做衣服荷包,就像我嫡亲阿姊一样。”她一副孩童天真烂漫样,还歪着脑袋扮起可爱来。
十二娘赵云岚掩嘴一笑,她和赵蓁蓁最要好,常来常往都少不得带着这个小妹妹在一起玩儿,早知这个妹妹是个淘气性子,最爱顽笑,怎会当真?赵蓁蓁现在出阁了,她也自动地代入到长姊的身份,免不得要训她两句,便伸手拧了拧赵陶陶的小脸儿,嗔怪道:“这孩子又胡说了,婶婶明明疼你到心窝子里了!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贴心这些话?”
”你舅母想必是真心疼你大姐姐,突然说要把你大姐姐送到你家来养,自然是有些不舍的。”可是商王妃最是吃赵陶陶这套扮痴扮傻,怜爱地把她搂过去,捏捏她的鼻头劝慰道。
这边俞王妃却冷声说道:“若这个姑娘是我养着的,我必然是一万个愿意。六伯是宗族宗长,从宁王府里嫁出去的女儿,岂不比一个侍郎府出去的姑娘更有脸面?且又是嫡亲的姑侄,想必接过来也是百般怜爱,做嫡母的,哪能不盼着儿女好?说到底都是娘家有体面。”只因这俞王妃最近也忙着给自己嫡出的小女儿十三娘议亲,哪日不见上两三个官媒?想起自己费尽思量地挑女婿,生怕亏待了女儿,再对照一下张萍芝这个继母的态度,似乎琢磨出个味儿来,顿时对张萍芝顿生鄙夷,若不是顾看着宁王府的面子,便要拍案怒斥过去了。
她家八大王自幼最得太宗宠爱,在宫里住到二十岁才被允许出宫开府,惯得来脾气刚烈耿直,除了官家,举国上下谁没被他骂过?连东京城的小儿夜啼,一听说八大王来了,便也闭嘴不敢再哭了。这爆脾气,唬得俞氏在府里是日日谨言慎行、做小伏低,把一应的脾性都撒在了燕王府之外,也像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着,故而亲贵人家里说起来,这一对倒是夫唱妇随,眼里揉不进沙子。惹不起。
张萍芝心惊胆颤,不敢再推脱,只得躬**子说:“八王妃说的是,是妾身想多了,如此就听姐姐的安排,这孩子有大福气了。”心里直恨得牙痒痒,不知道今天怎么得罪顾如云了,引得这些王妃们合伙来给她吃排头,眼看着顾思窈这只任凭揉搓的小羔羊就要溜出手心了,且万一顾如云做主和哪家王公的嫡子结了亲,岂不是要踩在她头上了?
赵陶陶这才满意地跑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拉了拉顾思窈,附耳对她说了,顾思窈激动地捏紧了拳头,差点就要喜极而泣,赵陶陶怕她哭出来,惹得旁人笑话,赶紧捏了捏她的手,她深深呼吸几口平缓了情绪,侧过脸温柔地对赵陶陶说:“四妹妹,我心里很感激,谢谢你和姑母。”
赵陶陶握紧她的手,让她宽心,自己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张萍芝来汴京六七年了,日常交际应酬的人家便多了起来,大大小小也见了些繁花似锦之下的暗流涌动,吞过些不能明言的暗亏,比之初到京城时,慢慢地长了些见识城府,把随着顾怀瑾外任时养成的张狂性子收敛了许多。她下午受了八王妃好一通训,且要眼睁睁看着继女搬出顾府脱离她的掌控,面上偏偏还不能露出一丝马脚给外人知道她的心思,直是愤懑得整个胸膛都给堵得如千斤重,待辞了顾如云一家,上了马车才拉着女儿才好窃窃计较。
因顾思窈就要搬去宁王府长住,顾怀瑾要细细地多嘱咐一通,父女俩便乘一车在前缓缓行着,更方便了张萍芝母女二人在后面马车里怨怼不已。
“母亲,这可怎么好?她最会扮娇扮弱讨姑母好,仿佛谁把她吃了似的,真搬过去了,姑母素日又偏心她,日后定是要给她说个好人家,即便不是三姐姐那样的国公府,也是个侯府伯府,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岂不是让她踩我脸上了?”顾思窕一听说姑母明日就要挪她姐姐去王府长住,彷佛被人打了耳刮子似的面上火辣辣的疼,哪里还忍得住,在马车里就叫嚷了起来。
“祖宗!你小点声儿!没得被人听见笑话!”张萍芝忙去捂了女儿的嘴,然后掀开帘子左右四顾,见一同出了王府的各家马车都离得很远,才放下心来安慰她女儿:“你慌什么,又不是明日就要给她许个侯府伯府,你父亲说了,得过了十七才给她找人家,还有一年呢。”
顾思窕苦丧着脸,恨得挠心抓肺一般,背靠着马车厢壁,双脚在车板上发狂似胡乱蹬地发泄:“偏她福气好!偏她福气好!就她那样八杆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闷葫芦模样儿,为什么姑母就喜欢那样儿的?”
张萍芝一边稳住女儿,一边捏着帕子细想了想,说:“此事不慌作这一时。你姐姐明日是势必要被接去王府住了。今日不知怎的你姑母会提这么一出,眼下我们只能放手让她去,还要好好地送她去,安你父亲和姑母的心。她的人往后虽不在家住了,可毕竟是顾家的女儿,我又是她的嫡母,日后议亲的事,咱们慢慢筹划,必不能让她越过你去。”
夜里车马少,不多时她们便回到了顾府,因第二天顾思窈要被接去宁王府,顾怀瑾唤了妻子、女儿在花厅稍坐,顾思窕拉着姐姐的袖子,泪眼婆娑一副娇怯不舍的模样,张萍芝也含了泪,拉了顾思窈的手,温言切切地嘱咐:“虽说是至亲,也毕竟不是自家,不好凡事都劳烦你姑母,大姐儿若有什么难事儿,或额外有什么用度,务必打发婆子回来告知我,切莫委屈了自个儿;我和你妹妹也会常去看你,大姐儿虽不住家里了,咱们一家子骨肉也别生份了。”
“你母亲说的极是,你姑母操持偌大一个王府不容易,进了府要多费心陪着陶姐儿学学女红针凿,你也跟着学些管家理事的章程,多帮着点你姑母,就当是在父母跟前尽孝了。”顾怀瑾倒是愁绪不多。他和顾如云是一母同胞的两姐弟,母亲去世早,他们的父亲此后没有续弦,长姐如母,他倒算是顾如云管教着长大的,现在把女儿交予姐姐抚养,固然是一万个放心,只怕给姐姐添了麻烦。
顾思窈便一一应承下来,眼里也含了泪,泫然欲泣的模样,表达自己也不舍父母妹妹的心情。其实呢,她只是不舍得父亲一人。
张萍芝又叫了管家婆子过来,吩咐第二天一早给顾思窈收拾箱笼和带去王府的谢礼,便各自回屋安歇了。
次日,顾思窈不到辰初就起身了,领着贴身的两个女使杨柳和梧桐打点要带走的衣物。
辰正的时候,张萍芝的陪房郑妈妈带了人过来帮手,又过了一刻钟,顾思窕也过来了,身边的女使手里捧了一个四层黑漆描花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