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陶陶以为并非仅指国家危难时,人人当挺身而出,这个责任,是指国家存在的时时刻刻,百姓都能发挥出建设国家的作用:幼儿能在父母的照顾下平安长大、孩童能读书认字懂得道理、乃至求学问道,成年人不论男女能谋取一个营生赚钱养家赋税,不论士族工商农皆能各司其职,各谋其事,上下一心,才能举全国之力,发展农业、贸易、手工业等,充实国库,富国强兵,以图来日。仓禀实才能人人有书读知礼节,国库充裕才能不惧天灾战乱。”
“官家当政这数十年,烽火暂歇,国朝已得百年难遇的休养生息之时,国无战事,正是人口增长、国力增强的最佳时期,陶陶问过六哥,国朝现登记户口仅八百万余户,若按每户三人算,即为两千四百万余人口。自古官府造册只记男丁不记女子,若通过女子学堂,先从汴京开办,再逐渐推行全国,女子学了知识手艺也能像男子一般谋生,按每户两名女子算,那国朝便有超四千余万人可务农、经商、研制机械、发展工业,有四千余万人可赋税,让国家有充裕的银钱强兵秣马,震慑强敌。寰宇之内,未尝有任何一个国家有如此多的人口如此多的劳动力,怎可眼见着如此巨大的优势,抱残守缺,以女子无用为借口而置之不用?”
“让女子皆能外出谋事?你可知这事有多难?”刘皇后听罢,知晓了赵陶陶的本意,她这样指点江山的上位者,怎能不激荡出一番豪情壮志,可想起政事堂几位相公咄咄逼人、毫不相让的姿态,不免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
“陶陶深知此事千难万难,世人多愚昧,对我们女子成见颇深且轻易难撼动,若想女子自强自立,非百年谋划难有小成,万事开头难,可现在圣人在堂,六哥仁厚宽和,上位者若能决心践行此事,如今就是最好的开始时间。”
说到此处,赵陶陶再三躬身拱手参拜了刘皇后,道:“唯有女子才能护着女子,唯有女子才能懂得女子的艰难,唯有女子才不会轻视女子。求圣人以女子之身,为天下女子开启一扇、可与男子一同为国家效力的自尊自强之门。”她一鼓作气说完这许多话,说完才觉得有些后怕,背上薄薄地冒了一层冷汗,刘皇后再英明,也与自己思想有千年差距,这些道理,她能接受吗?愿意冒天下之大不违走出第一步吗?
刘皇后突然闭目不语,呼吸愈加沉重起来,片刻之后,气息渐渐平顺,她把双臂平放在桌案上,身子略略往后靠在椅背上,看似不经意地问:“为何又要你六哥资助呢?凭你家的财力,开个学堂能费几何?”
赵陶陶嘻嘻一笑,全身放松下来,说:“此事一旦践行,非朝夕可成,陶陶心中已有长久的、逐步推进的计划,但只能借着圣人和官家的名号去做。官家、圣人和六哥是万民行事的楷模,一呼百应、上行下效,由此事业受惠改变命运的女子,也只应当感怀圣人与官家的恩泽,且各项政令、计划皆由上出,才能保证实施的长久性。至于我,我不过是官家和圣人的侄女,是六哥的妹妹,若此事侥幸能顺利实施,是陶陶依仗着叔叔婶婶的宠爱和声势才能有所成就,陶陶哪敢贪尺寸之功?不过是叔叔婶婶同六哥的小狗腿子罢了。”她说完咧嘴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派天真烂漫的神态。
刘皇后忍俊不止,轻哼一声:“你倒是想得周全。”她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此事你先呈个条陈上来与我看,若可行的话,我再决定是否实施。”
赵陶陶欢天喜地应承了,继而回到自己的桌前继续吃那碗尚有余温的玫瑰沙糖冰乳酪。不多时,杨淑妃携着顾如云也回到坤宁殿,坐下再吃过一轮茶后,顾如云便领着赵陶陶出宫了。
马车进了二门里,吴嬷嬷上前来搀着顾如云下车,附耳低声说:“娘娘方出府不久,姑爷就来了,只说是来接郡主回去的,后来采薇那丫头出来回话,说郡主前日回府就病倒不起,还要多修养一段日子才能起身呢,也不要姑爷进去探望,就请姑爷回去了。”
顾如云步伐顿了一顿,问:“姑爷一个人来的?”
“是的,一个人来的,带了些郡主素日爱的果子吃食,他自己个儿捧着,也没让小子们帮手。”
顾如云垂首微微叹息了一声,忽而目光一凛,又冷冷“哼”了一声,牵了赵陶陶大步回内院儿去了。
顾如云回屋更衣后,就往大女儿的院儿去了,进了屋见赵蓁蓁和顾思窈两姐妹凑在一起打络子,心头倒是安定了。又见桌上摆了两盘果子,像是内城宋门外仁和店的桂花糕和召白藕,是大女儿这两年秋日时爱的吃食,对这个女婿心头也是软了几分,便坐下笑问道:“姑爷来过了?”
赵蓁蓁手上不停,也没抬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几碟子果子就想哄我女儿回去?没门!”顾如云故意拿腔拿调地调侃了一句,逗得赵蓁蓁忍俊不禁地低声笑了,顾思窈看了她一眼,也颔首偷偷笑着。
“再等等?”顾如云慈爱地看着大女儿,柔声问了一句。
“嗯,阿娘别担心,女儿心里有数。”赵蓁蓁给手上的络子收了一个结,略略停了停,沉定地说:“回是要回去的,可女儿必不会再受些不相干的闲气,再由着不相干的人踩到我头上,平白让父母兄姊忧心。”
顾如云拍拍她的手,回自己院子去了。
赵陶陶和杨以筠在书房商议了一下午,写出了办女子学堂的条陈,规划大概分为四点:
一、不识字、没有社交经验的学生,先入学读一年基础教育课程,半日读书认字、半日在学校和城内各店铺行当里进行实践训练;每季度进行文化考核,考核通过后才可以继续学习,未通过者遣返归家;
二、能识文断字的学生,根据个人的基础条件和喜好,选择学习财务经济、事务管理、医疗保健、膳食管理和运动健康等课程,学期是三个月到半年不等,学期的最后一个月为实践期,期末结合专业考核结果与实践反馈进行职业安排;
三、学生中若家有年幼的儿女,按年龄入读小学堂;无人赡养的高堂,有劳动能力者安排在学堂有偿杂役,无劳动能力者由慈幼局暂代照管。待学生学生觅得营生后,再接回家中赡养;
四、逢单日,开设女子公开课,公开授课名义上是讲授经典释义,实际上将结合经典与史实,讲授逻辑学和哲学的入门知识,为有文化基础的这一部分女子们起到开拓思维、眼界的作用。
在赵陶陶与杨以筠的构想里,这个初步计划的实施时限为两年,两年间,她们会游说汴京城所有能提供职位的府邸和店铺酒楼等,整合相关资源为学生们提供职位等安排,再对已雇请了学员的府邸及行业进行走访反馈,调整课程设定。若两年后一切顺利,再对学堂的规模、学员人数进行扩大,并启动全国重要城市的复制。
她们计划,第一期只招收一百名学生,第一年总共不超过三百名。万事开头难,若第一步能稳稳地迈出去,就算是成功的开始了。
赵陶陶对课程中的医疗和运动两项寄予了厚望。
汴京城集聚了当时整个世界的繁盛,人口近百万,单户人口含仆役在内过五十的府邸宅院不下万数,可在医学、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没有一个府邸配备有家庭医生,但凡家里的人口病痛,都需外请大夫上门,于她看来,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于是她力主设置了医疗保健的课程,若要一个女子在短时间内学会医理、药理、望闻问切,自然是痴人说梦,但学习日常生活的卫生管理、外伤的护理等后世的医学入门基础知识却是可行的。有接受过训练的医女在家里进行卫生管控和护理,能大大减少和防范以家庭为单位的不必要的病痛,同时能提供紧急的外伤护理,防止细菌侵入伤势恶化。
至于运动保健这一项,同样也是具有长远意义的课程。国朝的达官显贵们,男子虽说皆习六艺,但重文轻武的风气相当严重,除了击鞠、骑马,几乎没有任何运动的机会,成日地流连在秦楼楚馆会文听曲,养得男儿们个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而深闺内院的女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路都不肯多走几步,加上内院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形成群体性的肝气郁结无处疏散,故而当时女子寿数难长,乃是常事。
若这些高门显贵的家庭里,能有个教练为她们做运动计划和管理,往小了说,是可以提高单户家庭的平均寿数;长远来看,这个阶层兴起的运动风潮,足以引领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