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思急得快哭了出来,一把将兔儿灯塞给赵陶陶,埋怨道:“你们去哪里了,这灯差点要被他们抢去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好事者们还没散开,都等着看下文呢,赵陶陶也不能在外头下她哥哥的面子,只好把两个女孩儿拉过来,附耳说道:“真是对不住了,对面郎君里头有一个是我三哥哥,等旁边的人散了,我让他过来给两位姐姐赔不是,可好?认打认罚,他要是不从,我便回去告诉爹娘罚他禁足。”
冯静思“呀”了一声,仍是恼怒,道:“你哥哥好没道理的,我都说了不赌了,他偏不肯,就是要买这盏兔儿灯。”
曹嘉言嚅嚅道,“也有我的错,我不该逞强的,八娘子别气了。我也给你道不是了。”
赵陶陶连连作揖,“好姐姐,别恼了,我回家好好骂他,以后让他见了你躲开,必不再惹你生气了!”
冯静思才笑了出来,两人理了理衣裙,随赵陶陶过去见赵允和。
好事者们看出这两边都是认识的,纷纷失了兴趣,渐渐散开了。
原来赵允和这晚同张固的嫡幼子张秦、忠信伯的长孙石远一块儿出来逛,见着这一排的灯谜热闹,就过来凑趣,忽而见到冯静思手里提着的兔儿灯,觉得十分精美,生了夺取之心。但看着两个小娘子衣着不凡,知道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正好曹嘉言是个冲动性子,几个郎君便故意逗着她来猜谜赌输赢,想要把兔儿灯赢走。可巧来时赵陶陶出了个灯谜,问:刘邦笑,刘备哭,打一字。谜底却是有些意思,曹嘉言便以为成竹在胸,说出来做赌局,谁知大水冲了龙王庙,赵允和哪有不知这个灯谜的道理?一口答道:翠!
两个女孩儿顿时傻了眼,又不敢真的把兔儿灯交出去,两边就此争执起来,惹得众人围观取笑。
赵允和此时讪笑着迎过来,抱拳给冯、曹两人行了礼,赵陶陶也帮着说了许多好话,这误会才算是解开了。
赵允和哭笑不得:“妹妹,我是打算赢了回家给你的,怎知灯笼本就是你的。”
赵陶陶在她哥哥胳膊上拧了一把,恨恨地说:“还敢当街欺负我的朋友,回家再同你算账!”这才作罢。
赵允和也把同行的两个郎君带过来介绍了一番。张秦和石远是赵陶陶小时候跟着哥哥身后跑就熟识了的,这三个人年纪相仿,兴致爱好相仿,赵陶陶总笑他们臭味相投三兄弟。
“三哥哥,这位小娘子又是谁?”赵陶陶察觉到石远身旁站着个身穿鹅黄缎面貂鼠里子大氅的女子,头上罩着风帽遮了半张脸,仅露出一只尖翘的下巴和嫣红莹润的双唇。隔着十步之遥的距离,竟也能让人感受到大氅之下会是个风姿曼妙的女子。
赵允和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很是古怪,又朝着石远使劲地使眼色,石远挠着耳朵,面露难色,又望了一眼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拈着帕子掩唇笑了笑,袅袅娜娜地说过来,取了风帽,盈盈拜了下去,道:“县主,奴家是月影轩的付云儿。元宵佳节,奴家出来逛逛,不想遇上几位郎君,郎君们怜惜奴家孤身外出,才邀了同行,并非有意相约。请县主勿怪。”
付云儿身肢柔若无骨,方才的盈盈一拜仿佛弱风扶柳一般令人心神荡漾,俯身时粉面微垂略略向下倾的幅度恰到好处,发髻上的一只赤金錾刻嵌红宝蝶恋花钗上的水滴流苏在下颌边来回颤动,更显露出她那只尖翘下巴的勾魂摄魄,樱唇微翘的诱惑万千;一双凤眼似喜非喜,含嗔含情,好看的令人炫目;声音更是低回婉转,清越之中略带几分慵懒,柔婉透骨。
冯静思和曹嘉言面色立刻难堪起来,双双把脸看向别处,不愿搭理付云儿。
赵陶陶却看得有些呆了,直到月升在旁咳了一声,她才痴痴地说:“姐姐你真好看。”
众人皆不料她会说出这番话,赵允和忙过来牵着她,对张秦和石远说:“既遇上我妹妹,我便告辞送她们回去了,你们自去逛逛。”
又是一番行礼、告别,赵允和牵着赵陶陶往旧曹门方向去坐车,赵陶陶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向付云儿离开的反向,过了良久,感叹了一声:“女子柔婉成她那样,真是人间尤物。”
“陶姐儿!你怎么能夸她?她是……,她!”冯静思一听就急了,几番说不出口,气得跺脚。
“我知道,她是个妓子。”
“你知道还夸她,还傻傻地看她?”曹嘉言也是愣住了,怎么不该是嗤之以鼻?拂袖而去吗?
赵陶陶这才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不歧视付云儿,尤其是这个女子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时代,但这些惊世骇俗的理论,此刻也是不必向两个朋友说了。观念的潜移默化是需要时间的。
她只说:“我没想别的东西,不过是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好看,夸一句罢了,你们别多想。”
众人才作罢,不去理论她刚才说的话,便又逛了一阵,在旧曹门各自作别。
如此,这个年就算过完了。
正月二十,是学堂开学的日子。从正月十六开始,学堂就正式运转起来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到学堂办理入学的手续、领取教材、统一制式的衣裙、安排入住……赵陶陶带着四个女使每天早膳后便出门、晚膳前才回府,连顾如云也每日留出两个时辰去帮女儿,李若溪和赵云岚更是完美地履行了校董的职责,俨然是半个山长了。
头一天的校务联席会,杨以筠先按着流程表把第二天的事宜全部梳理、确认完后,起身对着在座的教员、事务员等沉声说:“明日的开学典仪当然是木兰学堂极其重要的一桩事,但木兰学堂的重要性不仅只在明日一时的风光无二,更重要的是木兰学堂是否能通过在座各位的努力与付出,对外输出更多依靠技能谋生的女子,让更多有心改变命运的女子集合起来,为国家命运贡献自己的微弱之力。各位皆是有识之士,不论男儿还是女儿家,当初都是怀着同样的抱负进入这个学堂,立志对社会做出改变,于此,我作为学堂的山长,企望大家都能永怀心志,锐力推动学堂前行。”
这番话说得很是有些后世激励的风格,但在场诸人经过长达半年的教材编写整理,各种后世理念的灌输,自是能轻松接受认同的,因次杨以筠一番话结束后,众人全都起身,或是抱拳躬身一礼,或是深深一福,都朗声答道:“自当勉力向前。”
正月二十。
这天格外的晴朗,已过立春,温度也渐渐升高,连迎春也打了**,不日即将娇艳绽放。
开学的典礼定在巳正时分。
当天所有的流程、时间,早在正月十六时便写在了学堂门口的公告板上,因此好事者们早就在城中传开。
这日辰末时,门前便聚首众多百姓,翘首以盼地等着看这个学堂开学有何稀奇。
巳初时分,陆陆续续就有宾客前来。
下了马车,便有穿着统一的、绛紫衣裙的学生们按顺序迎过来,领着宾客走到大门右侧摆出的签到表上签下名字、盖上印鉴,待典仪结束后将签到表装裱,此后将挂在学堂专门的待客室;再为宾客的衣襟上别上一朵绢花当作识别的标志,男客为蓝色的绢花,女客是红色绢花;完毕后引去厢房暂候。
这些流程甚至也是写进了邀请的帖子里头,宾客们也觉得新颖出奇,兴致浓浓。围观者更是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不到巳正时分,宾客几乎已经全数到齐,已有百人之数,待客的厢房里是欢声笑语不断,各有身份匹配的人相陪。接近巳正时分,接待宾客的学生们便去了各个厢房,请宾客移驾山门前,围观开学的典仪。
巳正时分,一行五人从山门里徐徐出来,杨以筠当先而出,随后列于诸人中央,她的左侧是赵祯、顾如云,右侧是李若溪、顾怀瑾。
杨以筠先向着山门外的人山人海,以及身后的宾客们各深深一福,朗声道:“今日逢学堂开学典仪,承蒙诸位前来观礼,我深深感激。女子学堂是天下闻所未闻之事,只因前溯千年,未有今日之安平盛世,女子学堂应时代而生,也会跟随时代而行,甚至推动时代前行。此前的千年未曾有过女子学堂,此后的千年,望女子学堂能在中国大地开花结果,而今日,便是开启这份宏愿的第一步。”
说完后,杨以筠向左右颔首示意,便上来两个学生,拉起一根正红结花的绸带,又上来五个学生,送上五把银剪子。剪彩的五人左右对视一眼,听杨以筠喊了三声,齐齐落剪剪彩。
此时,山门正上方的牌匾上头蒙着的红绸,也被赵允程两兄弟一把拉下,显露出笔力遒劲的四个大字:木兰学堂,落款盖了皇后宝印。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先是学生们率先发出,她们人数不多,奈何学生们齐齐整整的站了几排,又穿着统一的服制,统一的动作,即便是不明就里的百姓们也觉得好看,陆陆续续学着拍起掌来,不多时,掌声雷动,响彻云霄。
赵陶陶挨着两个哥哥站在牌匾下,眼前的一切令她得意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