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该叫我六哥
树下有鱼2021-05-29 14:173,446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发鬟蓬乱,绉裙上东一团西一团全是泥污的小女孩,微微蹙了眉。

  方才小女孩儿挥臂一斩恰好砍在他脚背上,这女孩儿年纪小,力量却是甚大,打得他生疼,他不便喊痛,只得不动声色地维持仪态,谁知这女娃儿竟然得寸进尺撑着他的脚背站了起来,活生生又吃了一记疼,使他哭笑不得。

  “你是何人?”小女孩儿的声音清脆,如山涧潺潺流水欢快自若地奔涌,十分悦耳。

  这张娇俏得像刚清晨树上摘下来的苹果一般鲜妍灵动的脸蛋上,额头涂着一抹泥污、尚微微冒着汗珠,因为奔跑和兴奋,两颊泛起红晕,粉嫩娇俏得似湖里盛开的芙蕖,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毫无惧色,眸光中闪烁着令他无法忽视的狡黠。

  少年嘴角翘了翘,淡淡地说:“十九娘,你该唤我六哥。”

  赵陶陶的心跳仿佛漏掉一拍,呼吸顿时沉重。

  她知道面前站立的是谁。

  这将是有史以来最仁慈宽和的一位君主,是她今世的堂兄-赵祯,此时,他还叫赵授益。

  可是,她不能显露她的明了。

  她仰着脸,努力绽放出最天真无忧的笑容,奶着嗓子、拿腔拿调地拖长尾音问:“六哥?为何从来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哥哥?”

  是的,这就是后来的宋仁宗—赵祯。

  在宫里传开新任户部侍郎—顾怀瑾所上的《论国家财政管理体系》劄子,乃是脱胎于宁王家幼女的点子时,赵祯对赵陶陶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有一个三岁上还不会说话的堂妹。他和赵允程亲近,可这位堂兄因小时候就被真宗加过青眼,自我要求很高,言行恪守臣子本分,极少闲话家常,也从来不提赵陶陶在家那些淘气的、古灵精怪的事儿,仿佛是说给赵祯听了,就会把赵祯给教坏似的……他后来才知道,是宁王夫妇故意为之,要小女儿不受瞩目低调成长。

  如今忽闻这个妹妹有如此一鸣惊人之举,赵祯怎能忍得住好奇?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这个妹妹还是个襁褓婴儿,只在那年的中秋宫宴见过一次。家宴上叔叔婶婶多,这个也抱抱,那个也抱抱,她却异常的安静,滴溜溜地转着大眼睛打量着众人……

  也不知这个妹妹现在长成什么样儿?当真如传闻一样聪明吗?

  现在他看到了。

  尽管面前这个小人儿笑靥如花,他却从她滟潋如波的眸子里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狡黠。

  赵祯从袖筒里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俯身给小女孩儿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和污泥,面色淡然,轻声说:“上次见你时,你还在吃奶呢!十九娘聪慧,怎会不知我是谁家的六哥?”

  赵陶陶撅起嘴唇,心里的小算盘被识破令她像是皮球泄了气,没办法装人畜无害小绵羊了,便恢复了常态,敛身对着赵祯福了一福,“六哥万安。”礼毕,赵陶陶侧身对身后的四个女使说:“快给太子哥哥见礼。”四个女孩儿吓得纷纷扔掉手里乱七八糟的物件儿,齐齐躬身拜见。赵祯身边跟了一个小黄门、一个侍卫,也拱手与赵陶陶见礼。

  小黄门与赵祯年级身形相仿,穿一身鸭卵青的常服,十分恭谨谦顺的模样,赵陶陶心里暗暗琢磨着,不知这位是不是就是张茂则;而一旁穿着红色方胜纹样锦袍、腰束看带的侍卫,倒像是个弱冠少年,长身玉立,挺拔如松,剑眉星目,十分的俊朗好看,只是气质过于清冷,自带结界。

  见堂妹盯着自己的侍卫不错眼地看,赵祯有些不悦:“怎得也不带个嬷嬷,万一掉进湖里怎么办?”

  赵陶陶张嘴就想反驳,却知道自己不该妄言,只得答了一声:“是,以后不敢了。”垂首站立在原处,也不说话,眼睛盯着那双缂丝官靴。

  “你脚边有一只蜘蛛。”官靴主人突然说,赵陶陶仍垂着眼沉默不动弹。

  “不抓蜘蛛,明日怎么得巧?”他又说。

  “抓了也得不了巧,”赵陶陶又抬起脸,眉眼弯弯,皓齿微露,笑道:“六哥难道不知道,我半点没有女孩子模样,汴京城里不是早都传开了吗?”

  赵祯终于挂不住波澜无惊的脸面,“哼”一声笑了出来,“嗯,传言不虚。”说完又背着手,转身沿着湖边闲闲地逛起来,赵陶陶吩咐日初去禀一声父母,自己提起裙子小跑跟了过去。

  “六哥怎么出宫来了?官家和圣人知道吗?”她跑到赵祯身边,好奇地问。

  赵祯白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学学你大哥哥的稳重,怎的小小年纪这样呱噪?”

  “六哥若是私自出宫,待不了一时三刻就得回去,若是禀过官家圣人,自然可以留久一点,在我家用过晚膳再走。”赵陶陶懒得理会赵祯心里的不耐烦,须知皇子私自出宫是天大的事,若被台谏知道上个折子参她爹爹一本,便又是一桩麻烦,且万一哪里不周全再出点意外伤了皇子,更是泼天的祸事。她自是不能直说这些道理,只好又开始装天真烂漫。

  赵祯这番似乎没有再怀疑她,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淡然道:“禀过大娘娘了,大娘娘许我在六王叔这里用过晚膳再回宫。”

  “六哥,我领你去看摩㬋罗,就在前头。”赵陶陶拉着赵祯的衣角往彩楼去。

  “你们女孩儿家喜欢的玩意儿罢了。”赵祯打量了两眼镂金纱橱里的神像,提不起兴趣,反而多看了两眼下一层供奉的瓜果针线,见有两枚极精致的荷包:一只天青色,绣着“瓜瓞绵绵”的花样,上头蜿蜒苍翠的藤叶之下垂挂的瓜儿,却是把红珊瑚刻成瓜儿模样镶上去的,精巧玲珑;另一只酱紫色,做了满绣平金仙鹤纹的样子,仙鹤羽翼是用银线夹在霜色的丝线里绣的,明暗交合,异常灵动,看上去跟活的似的。

  赵祯看了不免含笑,对赵陶陶说:“这必定是十娘做的。”

  赵陶陶赌气地撅起嘴唇,拉赵祯到一旁的谷板处:“这是我布置的。”

  ”小娃娃的玩意儿,”赵祯倒是有些吃惊,“怎么十九娘竟是喜欢这些东西?”

  “为何我不能喜欢?”赵陶陶偏着头看向赵祯,见他一副不以为然、兴致缺失的神情,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流露出阅遍千帆、看尽沧海的过来人心态。

  面对着一个即将成为君王的少年,她有话要说。

  她转身面向谷板,不看赵祯,平静地问:“六哥,这块谷板,你看到的是什么?”

  “不过是些小娃娃喜欢的玩意儿、花瓜儿凑在一起罢了。”赵祯很是不屑。

  “六哥,年节里爹爹领着我们拜天,宗祠里祭拜祖宗,我总听他说期盼时和岁丰,社稷平安,江山万代。”

  “嗯,六王叔心系天下,这是自然的。”

  “六哥,你也是这样祝祷的,对吗?”

  赵祯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我妈妈姓梁,生得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夫家姓陈,是礼部的一个小吏。素日里逢着天光好,妈妈就在院子里做针线,我在她身旁玩耍,会看见她偶尔抬头看看日头,含笑低下头,手里的针线就快了起来,嘴里小小声念叨着:老天啊,可得保佑咱们家宅平安,人丁兴旺啊。”

  赵祯愣了愣,不明白赵陶陶为何提起她的乳母,忍耐着性子听她说下去。

  “六哥,都是祝祷,为何你同爹爹、与梁妈妈的所愿所请大有不同?”赵陶陶看着赵祯,眼里流露出少有的诚恳。

  “左不过是因为你乳母一介女流,未读过圣贤书,不知道许多道理,故而不知国运昌隆才是正道。”

  “六哥和爹爹,是太祖太宗的子孙,从小先生教导的、你们秉持的、是家国天下的道理,你们学的是有国才有家,国重于家。可六哥,我问你,无家能有国吗?”

  “无家能有国吗?”赵祯不禁喃喃念着这句话,皱着眉头沉思起来,过了好一阵儿,有些犹豫地说:“仿佛不能。”似又有些不服气,顿了顿又说:“张士逊先生说,国家强大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六哥,千千万万的家,构建了一个国。若国家的强盛仅仅只是国库有多少缗钱,军队有多少士兵武器,而百姓食不裹腹、衣不遮体,这样的强盛能维持几日不衰?这哪里是谁先谁后的事情,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赵陶陶笑语吟吟,指着谷板说,“六哥你看,这是我妈妈要的家宅平安,人丁兴旺,若执政的君王宰执们皆以民为本,顾惜民生,使得家家户户都得如此景象,国家焉能不强大富足?还须为君者殚精竭虑地想着如何增加岁入吗?”她又郑重地对着赵祯敛身福了一福,不失时机地拍马屁:“六哥是罕有的仁厚储君,日后定不负天下所望,能让千家万户安居乐业。”

  赵祯只觉得仿佛一股热流从头上浇下,豁然开朗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替赵陶陶理了理蓬乱的发鬟,“我定不负十九娘所望。”

  “六哥,这是咱们两的悄悄话,可不能同旁人说哦。”赵陶陶狡黠地眨眨眼,伸出手去,让赵祯与她勾手允诺。

  赵祯没奈何地与她勾勾手指,顺手拧了拧她红嘟嘟的脸蛋。

  “六哥儿何时来的?”说话间赵元梧夫妇已经赶了过来,同赵祯见了礼,赵祯却郑重地叉手弯腰回了一礼:“既出了宮门,只叙家礼,我已禀过大娘娘,今晚要叨扰王叔婶婶了。”

  赵元梧放下心来,“也好,六哥儿也是难得出宫,用过晚膳再回去。”便引着赵祯往彩楼摆下的筵席去,刚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跟在赵祯身后的侍卫,问:“这位小将军是朝中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那侍卫忙躬身行礼道:“王爷万安,臣是东宫御龙左直侍卫齐贤,不敢当王爷一句‘小将军’。”

  赵元梧再细细打量了一番齐贤,十分亲切地说:“小将军好人才。”

  赵祯轻描淡写地说:“齐贤是定远侯去年送到宫里的,平日也教我一些骑射功夫。”

  赵元梧点头称是,也不再问,和赵祯聊着日常的功课,登上彩楼。

继续阅读:第10章 —家宴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小县主的古代奋斗日常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