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云却有些生气赵陶陶在花园里淘气,满身的尘土不说,发髻也乱了,脏得像个花子,让月琴领着赵陶陶回去梳洗更衣再来见客。
赵陶陶换了一身衣服,穿了一身天青素罗凤羽暗纹的襦裙,丁香色腰带上满绣了各色花鸟彩蝶,早前梁嫲嫲在她的妆奁盒子里寻了只素银满缀铃铛的镯子出来,把黄豆大小的银铃铛全数用剪子绞了下来,用银线缀在这条襦裙的裙角,行动时叮当作响,玲珑可爱。
夏日里,天黑得晚,她蹦蹦跳跳过去湖边,端坐在彩楼二层席面上的众人远远地便听到悦耳的叮铃声,都笑了起来,“我们家的淘气鬼儿来了。”见赵陶陶提着裙摆,笑吟吟地上楼来,才吩咐开席。
赵祯见赵陶陶上得楼来,浅笑敛容,步伐轻缓,先同自己见了礼,再拜了父母兄姊,端重沉静,一丝规矩也没有错,哪里有半分初相见时的调皮跳脱劲儿?可礼毕后,她却似突然抽掉悬丝的玩偶,软软地扑倒在大哥赵允程的怀里,绵绵地撒起娇来,问她昨儿要的朱雀门卖的间道糖荔枝、金丝党梅有没有去买回来?又问赵允和今儿给他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有?赵允程一脸宠溺的抱着妹妹,轻言细语地哄着:陶陶先吃饭,吃完饭再吃果子……这情景,看得赵祯差点被吃进嘴里的一口酒呛到,连忙放下杯子暗自平息,要知道他这个堂兄素日是多少人称道的品行端正,内敛稳重,何曾见过有这样笑语晏晏、娇宠耐心的模样?
顾如云忙喝住小女儿,“允程,扶你妹妹坐好,太子殿子在此,不可没了规矩。”
“阿娘,六哥都说了今晚只叙家礼,他平日在宫里行住坐卧皆是规矩,难得出宫,就别拿规矩约束他了吧。”赵陶陶坐在两个哥哥中间,睁大眼睛,煞有其事地对父母说,一席话也说得顾如云心有不忍,看向赵祯,赵祯心头暖意融融的,感到十分惬意,也流露出几分小儿郎的神态,说:“今儿也是过节,又没在宫里,婶婶便稍容我松快半日吧。”众人也自在了许多。
赵陶陶今年突然对厨司发了兴,想吃些前世的饮食,先是修了一个烤炉,外面平平无奇,采用了灶台的形式,玄机在里头,烤炉壁左右两边设计了三层抽帮,中间层抽帮放置可随时加水的水箱,上下两层放烤盘。修好烤炉的头几日,赵陶陶一下学就往厨司跑,先是烤肉禽,加多少斤柴火?柴火能保持炉内温度多长时间?烤一份肉要多少时间?她都仔细地交待给厨娘李娘子,留下日初帮手记录。烤肉摸索出来后,又开始摸索着做天然酵母烤面包,上个月终是倒腾出来,她又可以天天吃面包了。
今晚七夕的家宴,就端上了她教厨娘做的胡椒烤鸡,依着她的安排按位上这道菜,厨司把烤鸡手撕成块,同少量新鲜的薄荷叶预拌好,配几片切薄的面包和一小碟梅子酱上桌。摆到赵祯面前时,赵桢看一眼烤鸡再看一眼旁边的赵允程,拈着筷子不知道往哪儿下手,只觉得这盘子菜怎么看怎么新鲜。
“六哥六哥,我同你讲怎么吃烤鸡。”赵陶陶一早便在观察赵祯的反应,笃定他不知道怎么吃,自己先手快地包了一份,跑到赵祯身边:“你夹一筷子烤鸡,在梅子酱里沾一沾,然后放到面包片上,再把面包片对折,看,这样就可以吃了。”她说着就把手里的那一份送入口中,流露出无比的满足。嗯,就当三明治吃吃吧。
“面包?”这对赵祯而言是个新奇的字眼儿,他腹中也有些饿了,就依着赵陶陶的指导包了一份烤鸡,咬一口,竟是从未尝到过的奇妙滋味:有胡椒的刺激辛辣,有梅子被腌渍后收敛的酸甜,鸡肉娇嫩多汁,鲜甜咸香,最妙的是那叫做“面包”的东西,满口的谷物焦香,与平日膳房里做的蒸饼胡饼一类完全不同。
“好吃吗?”赵陶陶期待地看着赵祯,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耀人的光芒。
赵祯连连点头,他毕竟也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尽管强迫着自己在外内敛沉稳,心思缜密,可吃到新鲜的吃食也会欢喜也会嘴角上扬,此刻由衷地赞叹:”婶婶家的厨司真是好心思,这样吃食从前从未见过。”
“说来也不怕六哥儿笑话,这都是你妹妹淘气,总有那样多的鬼点子,一日一日往厨司跑,烦着厨娘做出来的。咱们家李娘子是最怕见着这个孩子的,她一去,厨司平白多了许多功夫。”顾如云一听,就忍不住掩嘴笑了,话里虽有怪责,却也有掩饰不了的宠溺。
“也是当初我的错,’君子陶陶,左执翿,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原是盼她一世乐陶陶,没成想竟是应了’淘气’的’’淘’。”赵元梧也无可奈何在一旁摇头。
”爹爹,不淘气怎么乐陶陶呀!爹爹给我取了个好名字,我若是像姐姐一样贞静娴雅,岂不是辜负这样好的名字!”
赵允程也不乐意了,急忙替妹妹辩解:“妹妹虽然淘气,却从来不出格,她自有分寸的。”赵允和和赵蓁蓁也跟着附和帮腔,生怕妹妹给未来的天子留下什么坏印象。
赵祯看着这一家其乐融融,十分艳羡,也笑道:“叔叔婶婶也知道,我姊妹缘浅,唯一的阿姊自小便离宫出家了,若有个陶陶这样的妹妹,宠着也好惯着也罢,宫里的日子就有趣多了。”言语间显露出寥落之意,赵元梧虽有感怀,却不可再顺着说下去,便邀着众人举杯饮酒,终归也是笑语晏晏的一席家宴。
晚膳后,众人下楼拥着赵蓁蓁在供案旁祝祷。
赵蓁蓁端端正正地跪在供案前头,身上的天青色杭州丝绡襦裙铺陈在织平安如意图样的地毯上,裙摆下端满绣着玉堂富贵,衬得她宛若端坐于花间的仙子一般清丽。
见她肃容勾手三拜,诚挚地说:“月神在上,小女子赵蓁蓁诚心祝祷,一愿父母安康,兄弟妹妹平安喜乐;二愿天下太平,国家强盛;三愿,”说到此处,赵蓁蓁不由得颔首一笑,又羞怯地说:“三愿小女子成婚后,与夫君白首不相离。”赵陶陶扑过来把姐姐抱住,笑嘻嘻地逗姐姐:“阿姊好不害羞,还没出嫁就成日间念着姐夫了。”羞得赵蓁蓁脸上通红,跳起来追打妹妹,最后由赵允和把小妹拦腰抱住,姐弟二人好好地把赵陶陶收拾了一番。
热闹了好一阵,兄妹几个才想起今日家里来了贵客,停下来给一旁含笑观战赵祯告罪,众人复又上楼吃了一阵茶,天色就晚了,一家人就拥着赵祯送出去。
出了王府大门,众人目送着赵祯上马车,赵祯一脚刚踏上马车,忽又想起一件事,返身招手小黄门近前,拿了一只雕漆木盒过来递给赵陶陶,温声说:“这是昨日给十九娘挑选的礼物,现在想着你大约不会喜欢,下次再挑好的送给你。”
赵陶陶敛身谢过,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套精致的人马转轮。她虽表面活泼跳脱,尽情享受短暂的无忧童年,内里实是心性成熟,这个时代小孩儿的玩具她大多都不喜欢,兄姊知道她的脾性,日常外出也是给她买吃食的居多,这个人马转轮她倒是第一次见到,加之又是赵祯所赠,不免多看了几眼。
“是不喜欢吗?”
“喜欢呀,六哥你看,这个转轮下面还有一套圆画纸牌,我可以同哥哥阿姊玩,赢她们的月钱。”赵陶陶合上盒子抱在胸前,笑得极其开心。
赵祯顿觉哭笑不得,伸手刮她的鼻梁,“真是淘气极了!”
一家人依旧回园子里赏月吃酒,夜深将散去时,赵蓁蓁的乳母方氏过来说:“出了个怪事儿,方才我去彩楼收拾供案,忽而发现姐儿做的荷包少了天青色坠了珊瑚珠的那只,彩楼四周也打了灯笼细细看过,遍寻不着。”
顾如云倒是觉得奇怪,这府里的人手干净,甚少有物件遗失的事情,但在府里丢了个荷包也算不上大事,只让方嬷嬷将此事告知众仆妇,若有拾到的,交上来有赏。
赵祯坐上车,难得自在了半日却又得回宫,心上挂着半丝半缕的惆怅,他靠在车厢上闭目回忆下午赵陶陶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反复琢磨着,耳朵里听见内侍也上了车坐在一旁,似乎把一个重物放置在了他的手边,侧过头看,是一个三层的黑漆描花食盒,打开看,每层放了四枚圆嘟嘟的糕饼,焦黄的皮面上头点着小狗形状的红色印记。
齐贤凑过来一看,不禁失笑:“别家府邸送出来的果子上头,点的不是莲花就是牡丹,怎的宁王府这样别出心裁?”
“还不是十九娘的心思,允程堂兄说叔叔婶婶由着她,让把所有她喜欢的东西都打上个小狗徽记。”
机敏的内侍忙回话到:“方才宁王妃身边女使送过来,给太子回宫路上用的,说是什么面包?”赵祯不由得微微笑起来,吩咐到:“你和小齐尝一个吧,是十九娘制出来的新鲜吃食,明日早膳给爹爹和娘娘送一份,再有给煦哥儿留一份。”
次日在书房上课,杨以筠问:“听闻,昨日太子来府上玩耍了半日?”
“是,太子哥哥用过晚膳才回宫的。”
杨以筠听后冷笑一声:“你倒是胆子大,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娃娃?竟也敢和当今太子议论家国天下?”